來到後院屬於公孫若慈自己的房間,房門沒有鎖,屋內靜悄悄地。
他輕手輕腳地走進去,來到床邊。雖然屋內光線昏暗,但他依然可以將這裡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只因為,他太熟悉這一切了。
公孫若慈蜷曲著身子躺在床上,露出半張嬌小的容顏。
她有著一張貓兒一樣的臉,永遠慵懶的表情,嘴角掛著一抹淺淺的壞笑,最喜歡瞇起眼來看人,誰也猜不出她那雙寶石般閃耀的黑瞳裡到底藏了什麼奇怪的小心思。
他伸出手,輕輕碰觸著這張臉。還記得初相識時,她的臉色蒼白如雪,讓他以為她的生命瀕臨結束邊緣。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她少照陽光所致。
將近一年多的時間過去,她的氣色比那時要好了許多,臉頰也豐潤、紅潤了些。是因為天天賴在他的府裡吃那些山珍海味的緣故,還是因為他給予了她太多屬於女人的「歡愉」?
手指下,那雙迷濛的睡眼微微睜開,小巧的鼻翼內也發出輕微的哼鳴,像是不滿他打擾了她甜蜜的睡眠。
「好煩呢。」她揮了揮白皙的小手,將他的手掌撥開,側了個身,將整張臉幾乎都埋進那張雪白的羽被中。
「若慈……」他慎重地措辭,在她半夢半醒時說出讓自己如此難以開口的一件事!「今日……陛下為我定親了,說好了,下個月成親。」
等了許久,不見被下的人兒有動靜,他有點不安地等待著,因為她向來不是個安靜的女子,對於他……她更是有極強的控制欲和佔有慾,不該聽到這個消息之後全無反應。
又過了很久,她的聲音才從羽被中模模糊糊地傳來,「哦!知道了。」
只是這樣?如此淡然的回答,倒讓他心頭一陣失落。他以為她會跳起來揪住他的衣領,用那雙貓兒一般的眼睛瞇瞪著,威脅自己絕對不許娶別的女人。
原來他高估了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嗎?
失望地站起身,一步步退到門口,他心有不甘地又回頭看了一眼,她還是一動不動地蜷縮在床上,沒有半點動靜。
也好,就這樣結束吧。他與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相逢,是一場美麗的誤會。相擁,是因為她狡猾的手段。相戀,是不能控制的心動。
而今相別……是注定的結局。
但就在他的手指推開房門的一剎那,卻依稀聽到她嬌軟的音韻,「懷素……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就是死,我也不會放手。」
他一震,倏然回頭,對視上她滿含水光的淚眼。
這一刻,他只剩憐惜的心碎。
原來他的絕情並沒有打退她對他的執著。
傻女孩,難道她不懂得,如果能遠遠地離開他,對她才是最安全的嗎?
清晨,公孫若慈從夢中醒來,她的腦袋還有點恍惚。昨夜,懷素彷彿來過,他和自己說了什麼?說他已經定親了,下個月要成親?
她以為那是夢,但自己好像曾哭著和他對視,懷素當時的表情不像白天那樣冷漠強硬,像是充滿憂鬱和憐惜。
那真的是夢嗎?還是現實?
她穿好衣服,去敲懷素的房門,可他不在房中。這麼早他已經上朝了?
她跑去問管家,管家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說:「王爺今天約了蘇府的小姐去遊湖。」
公孫若慈如遭雷擊,原來那個夢是真的?懷素真的要成親了?他要娶的終究還是蘇穎君!為什麼?因為他們才是門當戶對的一對?
她不顧一切地奔到西嶽城郊最有名的滄浪湖,遠遠的就看到一艘大大的畫舫在湖邊停著,船上歡聲笑語,而她不用費力就能分辨出那其中一個笑聲是屬於懷素的。
她悄然靠近那畫舫,在岸上,幾乎可以一眼望進船內的情形。她看到懷素正坐在船中,和打扮得格外艷麗的蘇穎君正面對面飲酒閒談,兩人的臉上都是醉了般的笑意,時而低聲細語,時而放聲大笑,時而默默凝視,那樣的專注,那樣的動情,彷彿他們是一對情投意合多年的情侶。
她依稀還聽到懷素和蘇穎君談到了自己——
「那……你要怎樣安排她……我不會介意……」蘇穎君的聲音隨風飄來。
懷素的語調還是一貫的平淡,只是此刻的平淡聽在公孫若慈的耳朵裡像是針扎一般的痛。「以她的出身,做個側妃已是榮幸……不能奢望太多……我也不是無情之人……」
她再也聽不下去,因為心碎的感覺讓她無法再安穩地立足在這裡。她頹然地後退、後退,一顆石子絆了她一跤,讓她撲跌倒地,手掌扎進了一顆小碎石,那尖銳的痛和瞬間流出的血卻沒有讓她流淚。
她只是呆呆地看著自己流血的手掌,苦笑的自言自語,「你還真是自做自受啊,公孫若慈,為什麼要給自己選這樣的一條路走?」
她慢慢的爬起來,再也沒有回頭去看船內的人,蹣跚著,緩步離開湖邊。
畫舫上,原本相談甚歡的兩個人突然止住了聲音,默默望著岸上漸漸消失的那道人影。
蘇穎君長長一歎,「真的非要這樣傷她的心不可嗎?如果你說了實話,她未必不肯走。」
懷素緊緊握著拳頭,壓住心頭剛才在看到公孫若慈跌倒時的劇痛,和想奔過去扶起她的衝動,苦笑道:「你該知道我三哥是多厲害的人,他向來多疑,我不能讓他在這個時候看出破綻,只有若慈心甘情願地離開我,三哥才不會為難她。」
他看向蘇穎君,眼中滿是歉疚,「抱歉,這一次還要拖累你幫我這個忙。我知道這很過份,對於你來說……我辜負太多。」
蘇穎君別過臉去,沒有直視他,但是當湖水映入她眼中時,明眸中閃爍的光華不知是湖光,還是淚光。
「就當這一生你欠我吧,此生我們無緣,希望來生……我會是你的妻子。」她盡量用平靜的語調說出心中的憾恨。
她那堅強的側影讓懷素不得不肅然起敬,她和若慈都是了不起的女孩子,但是他的心只能給一個人。若慈,應該會在心碎後平安離開吧?只有她平安地走了,他才能放心的和三哥做一個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