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荼蘼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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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頁

 

  但後來……後來卻是真心信她。

  對她的信任,連自己都訝異。

  當年爹娘往生,家業遭分竊,動手的,都是自家親信。

  他知人善用,但他不信人。

  他知她跟在身邊,是為習商,為將來歸鄉時,能助家人一臂之力,他不在乎,能習多少,是個人天分,各自努力。

  對她,憐惜之情,是初始便有的。

  她是個堅強的小姑娘,即便離鄉背井,也一樣挺直了腰桿,勇敢面對陌生的一切。

  這些年下來,她逐漸成長,從一位安靜的小姑娘,變成一位溫柔婉約、心細如髮的女子。

  她為他,是如此用心,如此盡力,如此一心一意。

  她注意他的作息,照顧他的起居,知道他的好惡,只要他起心動念,她定會將一切備妥。

  不知何時,他信了她。

  忘了是從哪年哪月,他開始想,開始在乎,開始注意……然後那年隆冬,她問了他那個問題。

  我非客、非主、非奴,該是什麼?

  若換做旁人,他早買單認賠,送她回刀家,他不缺那錢,已還了情,但事到臨頭,才發現,他不想、不願,也不肯放她走。

  直到那夜,才發現,曾幾何時,憐惜之情,已變了質,更深,且重。

  白淨的柔荑,為他換上外褂,替他繫上腰帶,撫平他的衣襟。

  她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步驟,都如此輕柔、細心,教他不禁深想。

  她為他,是真心?報恩?是不得不為?抑或只為了自己爭取一席之地?

  每一天,都在想。

  想她是真心,一點也好,不為別的,不為了恩情,不為了欠款,不為了能歸鄉,不為了爹娘,不為了刀家,只為他。

  只單單的,為了他。

  浸了熱水的布巾,撫上了臉面,他不自覺,輕輕壓握住她握著布巾的嫩白玉指。

  幾不可見的,她微微一顫,讓他意外的是,即便一旁還有管事等著,但這回,她竟沒急著抽手。

  原本落在他臉龐的視線,悄悄輕移,對上了他的眼。

  那水漾的眼眸,黑如湖水,幽幽映著他的臉,似泛著薄薄的水光,隱隱也有著些許……款款深情?

  他懷疑,她知曉他的情,也對他有意……否則豈會對他這般用心?這般盡力?這般……溫柔似水?

  但在他能清楚深究之前,她垂下了眼眸,抽回了手。

  總是這般的,不讓他看得太清。

  怕耽溺嗎?怕對他用情?

  她的退縮,總教他如鯁在喉、胸悶心緊,惱著她,惱著自己,怕終有一天,逼她太甚,壞了這一切。

  鐵子正看著荼蘼轉身,清洗布巾,捧來熱茶,在那短短一瞬,她已再度恢復了往昔的冷靜鎮定,有那麼小小的剎那,他幾乎想伸手再次攪亂她那平靜無波的面容。

  無論是喜怒哀樂,什麼都好。

  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他知道,他若強要,她不會反抗。

  她曉得刀家欠他太多,就算他要納她為妻為妾為脾為奴,既便身為巫兒,她也不得不從。

  但他想要的,不是個只會應聲的陶俑,不是個只會說好的下人。

  他要的,是真正的荼蘼,是那個即便知道巫兒不得婚嫁,卻仍願意為他破除規矩的刀荼蘼。

  他希望自己的份量,在她心中,比刀家還重,比那些不珍惜她的族人更沉。

  他要她,心甘情願。

  所以,等著;所以,候著;所以,忍著。

  終有一天,她會自願留在他懷中,伴在他身邊,讓他為她擔那些憂,教他替她撫去眉間的愁。

  收回凝在她臉上的視線,他在桌案前坐下,將注意力,拉回桌案上的卷宗之上。

  他和眾管事,討論商務。

  荼蘼就候在一旁,靜靜跪坐著。

  即便只是如此,身旁女子的存在,已讓他莫名心安。

  待議之事,堆得和小山一樣高。

  他一宗一宗的處理,各國分行的管事,一一前來上報,人無法親到的,也有卷宗送至。

  似乎在眨眼間,天色已暗。

  荼蘼讓人點了燈,送上晚膳,他隨便吃了幾口,繼續議事。

  然後,晚膳撤走了,明月也上了枝頭。

  夏蟬知了在窗外唧唧輕鳴,遠處蛙蟈也一併張嘴合奏。

  終於,他清完了桌上的卷宗。

  「諸位,可尚有他事參議?」管事們倦容已現,見桌案上已無其他卷宗,終於都鬆了口氣。

  「若無事——」

  他方開口,卻聽身旁女子,出了聲。

  「爺,尚有一事。」

  他一愣,瞧著她。

  「何事?」她低垂螓首,將早已置放於桌案旁的錦盒,捧至他眼前。

  「今日晌午,上柱國托人送來此物。」上柱國?

  鐵子正心微驚,但不動聲色。

  他接過錦盒,將其掀開,錦盒裡,除了一絲綢,別無他物,他展開絲綢,其上繪有一名女子,留白處,書有字,也有落款。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微瞇,輕抽。

  然後,他看向她。

  「這畫,你看過了?」

  「是。」

  「來人可有說些什麼?」

  「白氏之女,其性溫順柔美,嫻熟六藝,家世良好,和鐵爺正是門當戶對。」

  她垂眉輕言,看不出喜怒,字字句句,皆清楚迴盪在廳室裡。

  廳裡眾人,聞言卻盡皆心驚。

  這……這不是在說親嗎?

  荼蘼難道不知,爺的心意?

  人人瞥窺桌案後的一男一女,只見爺支著頷,瞧著荼蘼,荼蘼則低垂眼眸,瞧著自己交疊在膝上的雙手,兩人皆無表情。

  一室靜默,無聲。

  忐忑爬上了眾人的脊樑,冷汗無端滑下額際。

  然後,爺開始以食指,有節奏的,緩緩的,輕點著桌案。

  無聲,卻沉。

  一下、兩下、三下——

  每一下,都像是千斤之錘,敲在眾人的心頭,不覺同情起,那承受著萬鈞注意的女子。

  「你說……」鐵子正,開口,輕問:「誰性溫順柔美,嫻熟六藝?」

  她吸氣,張嘴,吐言。「白氏之女。」

  「你認為……」他望著她,淡淡再問:「這女子和我門當戶對?」

  「白氏之女,家世雄厚,有財萬金,確和爺門當戶——」

  「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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