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思考都不敢,再一鼓作氣道:
「是啊,我五哥天文地理無所不知,非但如此,他弓馬之術南臨少有人比得,它日你可請他指點一二必有所進展。這樣吧,不如你今晚來我家裡用飯……」
春菲不可思議地問:「去你家吃米飯喝雞湯?」
「……是啊……」
春菲嗤了一聲:「阿奴,你這個奢侈、浪費,完全不懂得精打細算的女人!你五哥買了一缸又一缸的白米,就為了讓你吃得白白嫩嫩長肉出來;每天一隻雞,托村裡最會煮湯的嫂子燉煮,雞骨頭雞頭雞腳都可以分給村裡小孩,但最好的那部分一定要送到你嘴裡,現在叫我去吃你那鍋雞湯,我可吃不下口。」
徐烈風心頭一跳,頓時好心虛。五哥這麼為她……萬一,萬一她還是……她摸著自己的白髮。
「好東西是給自己人吃的,給外人吃幹嘛?別糟踏你相公心意。」
「……那是我五哥……」她輕聲說著。
春菲哼了一聲。「我娘還叫我爹六哥呢,虧得你不是叫徐先生六哥,不然我以為我爹哪時多了一個妻子,我娘非打死他不可。」
徐烈風聞言,差點被噎著。原來村人以為她喊的五哥是親密小名,這……不太好吧?如果村人誤以為她是五哥妻子,那怎來得及為他尋個好姑娘?
她正想解釋,春菲卻連聲招呼都不打轉身走了。年少輕狂時,她也有類似的舉動,沒有惡意,只是單純地看不順眼對方。
「阿奴。」
溪邊浣衣的女子紛紛轉頭看去。在一段距離外,那戶超級有錢的一家之主正站在樹旁,枝葉掩去他精緻無比的容貌,他衣著也平常,但舉手投足間就是能認出他來。
徐烈風粗啞叫著:「我馬上來。」連忙把洗好的衣物放進盆裡。
同時,她聽見有少婦說著:「徐先生剛洗完澡呢,瞧他頭髮還是濕的。」
居然此起彼落有了輕微的尖叫聲。
有沒有搞錯,徐烈風差點吐血,就為了他剛洗完澡在那裡尖叫,那五哥站在那裡很有可能看見她們露出的小腿肚怎麼就不尖叫了!
她跟那些女人告別後,走到五哥那兒。他朝她展顏一笑,接過她懷裡的衣盆,又拿過洗衣棒。
「一塊回去吧。」他笑道。
她應了一聲,與他並行在小道上。她瞟著他微濕的長髮以及些許水氣的衣衫,連她都聞到他身上清新的氣味。
「五哥……你不是前幾天跟村落裡的男人去洗過麼?」
「是呵。」他笑:「我怕阿奴嫌我髒,瞧今日天氣好,你出門洗衣後,我就去洗個乾淨。」他根本是去接她,才順便去洗的吧?自她上次在溪裡栽個跟斗後,她懷疑每回來溪邊洗衣,他都會來接她的。
思及此,她臉微微熱,又偷看他一眼,他正好半垂著睫,與她對上。她嘴角翹起,道:
「五哥,方才有人罵我奢侈、浪費,不知精打細算。」見他眉頭略挑,她笑道:「以前我想都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在這種地方過這種生活,也沒想過會煮飯洗衣呢。」
「為我煮飯洗衣不好嗎?」他訝問。
「……」她轉開目光,抿抿翹起的嘴。「阿奴是說,這操持家計的經驗我還沒有過,也不認為銀子在我手裡能最妥善地去運用而不浪費,但,我想,以後……那個……就算要喝雞湯,一隻雞也可以吃上好幾天,用不著一天一隻。」
他輕輕一笑。「原來是這事,你想剝奪那些孩子每天的期待嗎?」
「真的……不用補……我覺得我……好很多了。瞧,五哥,我走到家,都沒喘氣呢。」
徐長慕一直微笑著,兩人停在籬笆門前,他摸上她的臉頰,察覺指下頰面一顫,她眼兒微地張大,卻強忍著沒有避開。
「阿奴這臉……終於有肉了些。」
她一怔,輕聲道:「是啊,多虧五哥。」
「你這臉肉養得愈多,面上的疤就不會那麼粗,自然會更好看。」
她喉口被嗆了一下。五哥,你乾脆說把我的臉養肥養出幾層肉來,就能把肉疤給擠到肉層裡看不見後會更好看。
思及此,她真想笑出聲,眼兒剎那彎了下又覺得沒什麼好笑的,於是淡去笑意,這細微變化全落入徐長慕眼裡。
「五哥,這人呵,都是在比較的。如果我只有這疤,其它事也沒有,那我一定天天想著如何去除它,可是現在我……」現在的她,不介意臉上有沒有疤,只是單純的想要……想要活久一點。
他應了聲,忽道:
「阿奴,明兒個我要隨村人上城裡一趟,買家裡需要的東西,這裡秋天有些冷,得先買些厚點的布料回來裁衣。」
阿奴聞言,還在想該不會他連裁衣都要交給她吧?她再這樣家奴下去,遲早成為十全十美的完美小家奴。
她又聽見他不經心道:
「我以學士身份回南臨時,經過這裡的大城,正巧發現這裡有間藥鋪大夫擅去疤,他做的去疤藥音是南臨唯一有資格流到大魏而大魏人競相奪購。也許不能完全去你疤痕,但要淡些小些,是絕對行的,我還想此去想法子買下……阿奴你一點也不介意,那就……」
她幾手是抱住他手臂了。「五哥……我要我要……你幫我帶吧!」
他美目滿溢寵愛的笑意,慢慢移到他懷裡的衣盆。
徐烈風十分識時務地搶過來,推開籬笆門,道,「我來我來!這種晾衣小事不該由大男人來,家奴——不,阿奴來做就好。」
徐長慕看著她不如以往敏捷但已經算大好的動作,眼底的寵愛褪去,憐惜赤裸裸地湧了出來。
他慢步進來,抬起曬衣竿,替她架好,心裡盤算著,她這身子怎麼看也不像一夜老化。初時她枯瘦如柴,面上跟手上的紋路細密而明顯,讓他真以為她一夜遽老,再無幾日好活,但這些時日下來,她漸漸好轉,頰面漸漸豐盈起來,那些老人似的皺紋一條條消失,令他鬆了半口氣,但另外半口氣始終吊著,她的發一點動靜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