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還是白髮?
「五哥這一去,要去幾日?」她背著他,抖開濕衣晾著。
他彎身隨手拿了一件幫忙掛著,兩人背對著背。他心不在焉道:
「約兩天左右,明天一早去,後天傍晚回來。阿奴要人陪麼?我請大嬸過來陪你一晚。」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用不著。那我就在後天傍晚多下點米,再多妙盤菜等你。」
他聞言,美目微微彎起,柔聲道:「你自己在家,也不必太委屈自己。」
她直覺應了一聲,而後眨眨眼,偷偷微笑著。這話,真像一對夫妻呢,她想著。
「阿奴,往後村裡的人問你,你是我的誰,你就說是我的妻子。」
徐烈風嘴裡又差點噎到,連忙低咳兩聲。
他若無其事地抖開濕衣。「先前有人問了,我就是這麼答著。徐六在南臨人眼前已死,而我,是徐長慕,將來出南臨,會是學士解非,若然讓人知道我身邊是徐六,難保不會有意外,還不如另造身份,當是妻子。」
「喔……」她輕輕又應了一聲。「哦……」難怪村裡的未婚姑娘沒有一個過於熱情,原來,她們以為他有個白髮妻子了。也對,五哥正值盛年,身邊帶著她,卻不能明言兄妹,自然是妻子這稱謂最是適合。
「那……五哥,你……你要什麼時候出南臨?」
「等你再好些,等過完冬天,咱們往東邊上大魏。」
「咱們……」要帶著她走嗎?她……可以嗎?
「是啊,這陣子你還是待在村裡別出去,就讓夏王以為你己經死了。過完冬天,你身子更好點,我們上大魏,大魏醫術一流,遠遠勝過南臨,定能治好你的髮色。」
「……嗯……」她不敢問他過了冬天她是不是還在,更不敢問她治得好麼?
她聽說在各國往往是死症,到大魏去卻是妙手回春,馬上就能救了回來。五哥去城裡幾次,該不會他去醫館問過她這症狀,南臨大夫答不出來或判了必死之症吧?
她心裡始終是害怕的,總覺得她這十九年來起伏好大,明明是徐家驕女,一夕間變成皇室子女,再一眨眼硬生生打入地獄,如果告訴她,她過了這一關卡會有康莊大道,她一點也不信……
她沉默地曬著最後一件衣物,聽見背後的五哥心神不專自言自語:「這幾日……可要注意一下,阿奴只能擦澡……」
她咦了一聲,轉頭問他。「你怎麼知道我只能擦澡?」
徐長慕也跟著轉過來,面露詫異。「你聽得見?」他話幾乎是含在嘴裡說著,怎能聽見?
她窘極了,道:「五……五哥……你……怎麼會知道……」
他回神,笑道:「屋子就這麼小,該看的得看,不該看的也看見了,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雙手一抖。什麼叫該看的得看,不該看的也看見了?這句話太令她頭歪歪想歪歪,全都歪掉了,能不能說清楚點啊?
「等我回來後,再燒個熱水讓你好好洗個澡吧。」
她有點彆扭,道:「不用了,我跟她們去溪邊洗就好了,這燒水實在麻煩。」她話才說完,就看見他的陰影罩在自己身上。她抬起眼,看見他神色十分嚴厲,嚴厲十分。
他拉過袖子擦乾她的雙手。
五哥,你這衣服是我洗的耶,洗衣的那個老家奴很辛苦耶……她心裡抱怨著。
直到將她雙手擦到乾燥,不留一點涼意後,他才道:
「別去。雖然是夏天,但溪水冰涼,容易傷到身子,何況,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偷看?」
五哥,沒人要偷看老婆婆一樣的身子……「哦……我明白了……」
他嚴厲的表情這才卸去。「好了,我餓了,去煮午飯吧。」
「……」她不是老婆婆,她是老媽子。
吃完飯後,多半是她這個家奴被主人召喚過去唸書。這事她做得心甘情願,五哥以前眼力不好,現在雖然目清,但誰知看太多書會不會傷眼?她是破鑼嗓音了,但也比傷眼好。
今天她本想主動去問他想看什麼書,哪知他坐在門口削著什麼,她走過去一看,訝了聲。「五哥在做弓?」
他沒抬頭,溫聲道:
「既然要在這裡過冬,冬天之前我會跟獵戶上山幾次,何況家裡有武弓,不管家裡的誰,臨時有了事都有點餘力自保。」
她輕輕應一聲,回房取了條細繩,回到他的身後,小心地挽起他過於專注而垂地的墨發。
削弓的動作剎那停了下。
她吶吶道:「這樣子才不會弄髒頭髮。」
「嗯,你替我綁吧。」她放輕力道,以指尖輕柔替他略梳順了長髮後,才有些笨拙地束好,在放下他的長髮前,她吞了吞口水,偷偷舉到唇間吻上一下。
她心蹦得極快,動作有些倉卒,是以沒有發覺徐長慕削弓的速度緩了些,他美眸移到地上兩人的影子。
略略交疊的影子舉止不太明顯,但她那小心翼翼捧發至唇邊的肢體動作隱約是可以半看半猜出來的。
他的目光隨著影子移動,瞧見她在他身邊坐下。她拿起小刀,跟著幫忙削箭。初時,她動作十分不俐落,徐長慕雖在做弓,但心神分了一半在她手上,直到她慢慢抓回手感後,他心頭終於微微放鬆,只盼她的身子能跟眼下一樣徐徐地恢復,遲早會回到過去那個飛揚的徐烈風。
然後,帶她走,一世不回南臨。
他頭也沒有抬,說著:
「家裡還空蕩蕩的,你要有空,就想想怎麼佈置。隔壁的木屋倒不必去動它。」
「……好……」家啊……她跟五哥的家……
第9章(1)
黑暗裡,他輕輕噫了一聲。
正坐在床上抖開薄被的徐烈風,回頭問道:「五哥,怎麼了?」
「蠟燭沒了啊……阿奴行麼?」
她先是一怔,而後恍然大悟。難怪這些時日入夜後,不管窗外有無星子,他都會在內室小几上點上蠟燭,任著那抹小小燭光亮著,直到天亮方滅。
她本以為這是他的習慣,她也不以為意,原來……原來是為了她。她在天牢裡,日日夜夜皆是不見五指的黑暗,他以為她會一見黑暗就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