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最後一次被惡夢驚醒時,渾身出著薄汗,但肚腹卻是暖洋洋的,好像沒那麼痛了。
她微微迷惑。哪次不是痛得她打顫?哪來的暖意?
天色還是暗的,她沒睡去多久。她發現自己姿勢改變了,整個人半縮成蝦子抖著,耳邊有令人安心的心跳聲……她眼兒瞪大!五哥抱著她睡?
她臉頰偎在他胸前暖和著,她的腹怎麼可能也是熱乎乎的……她悄悄摸到她的胸下衣衫,大吃一驚。她的上衣全凌亂被掀到胸下,男人的大手就這麼密密實實覆住她平扁的肚腹,提供她人體的溫暖。
這房裡除了五哥還會有誰?
她又感覺他另只手臂環至她的背心,讓她整個身子都在他的體溫之下。
她心裡百味雜陳。她等了好久……其實當年,如果五哥回信給她,只要一句去看個大夫吧,她一定會高興個一年半載,哪知搞了半天她虐待自己,他一點也不知情。
他也沒錯,當下他認為不夠在意她,當然不會付出太多的關心,這是人之常情,她現在都明白了,只是……她寧願就這樣下去,別讓她等到這一刻。
別讓她一次又一次的懊悔,為什麼會讓自己變成這模樣?她不想成為什麼神人,也不想當皇室公主,她就只想當徐六,當……五哥心裡喜歡的人而已。
她眼兒瞪得極大,盡力讓淚珠在眼眶滾著,別流出來浸濕他的衣裳。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耳聽八方,她頭頂的呼息很正常,不像被驚動。
她慢如龜速地抽出袖裡的青蛙帕子,單手折好,本想趁機塞進他衣間,但實在怕被他抓個正著,只好改輕輕「渡」進去他腰身與床間,希望明天他起床時發現,別再不小心丟了。
以後如果……真有分離的那一天,他見帕子如見人,偶爾懷念她這只來不及被他帶走的小青蛙一下就好。
他被她「渡」得動了下,她驚得馬上住手。她覺得自己被抱得更緊了,她也不敢亂動姿勢,萬一她肚腹上那只溫唆的手不小心往上或往下移都不太好……
她繡的小青蛙帕子他一直收著呢,她有點甜蜜地笑著。她掌心輕輕抵在他胸前感受他生命的來源,心裡剎那溫柔似泉,不住地流至四肢百骸。
原來,喜歡一個人還能這麼安心呢,她這麼想著。
她合上眼,本是有點僵硬的身子慢慢放鬆,這一次沒再惡夢,沉沉睡去。
清清淺淺的流光自徐長慕半垂的眼睫下盪開。下顎輕輕抵著她的發旋,銀白色的秀髮不管在白日或黑暗裡,都深刻地烙在他眼底跟心裡。
他微微傾了下,疼痛地吻上她的發旋。
別讓我覺得太遲,阿奴,別讓我覺得太遲。
「那就是雲山?」遠方山頭整個沒入白霧,其勢高聳,遠眺而去,會有一種錯覺此山直通天,難怪數百年來各國對南臨說此地為神佛飛昇處從不懷疑。
這些時日南臨飽受西玄陰兵壓境,蕭元夏就怕來不及,極力推動徐長慕呈上的《軍甲改良冊》,強逼財務大臣生出銀子,以最快的速度建出足以保護四肢的軍甲,他索性連馬身盔甲一併製作,未來幾十年內南臨財務恐怕吃緊些……如果那時南臨之名還沒有消失在這塊大陸上的話。
此刻,他親自領兵盯著軍甲送往邊關,回程途中忽然見到此山……
「王爺可要過去一看?」
「不用,沒這時間……等等,可以空下一日,就今日兼程過去。」他做事極快,不消多時,帶兩名侍衛高手快馬往雲山而去。
雲山的山洞裡有什麼他是知情的。在送軍甲的途中,他時時想起烈風當年親自披甲見父皇的模樣,雖然是個少年女子,卻能將她五哥設計的鎧甲穿得十分英挺,毫不生澀,連父皇看得都是一愕,匆匆允了軍甲製造。
父皇當下是心驚麼?不管怎麼藏、怎麼掩飾,胥人一族的血統永不消散。
從歷史另一種角度來看,與其說胥人有能力守住南臨,不如說胥人是相當善戰的,而她與壁畫裡的女子一模一樣,她是轉世神人已昭然若揭,父皇終究是老了,這才狠不下心斬斷血緣,留她一條命在。
他……為保南臨江山,為不讓蕭家姓氏被後世取笑凡人帝王只是替神人守江山的一條狗,他……他狠下心先行害了她,將來不致等她覺醒後養虎為患。
只是,近日他有點害怕,他竟開始記不住烈風那意氣風發的神采,美麗動人的相貌。
他記得他們多年相處的每一件小事、她說的每一句話,卻,開始記不住那南臨女子所沒有的青春容色。
他腦裡,只剩那日那個年老垂垂的女子,再無當日丰采……她到死,都不會原諒他的背叛。
他不會後悔,也不能後悔。他食皇室之祿二十多年,怎能背叛皇室?他不要蕭家天下,卻不得不保護蕭家天下,他不後悔。
只是……他心裡微微苦笑。除去一個轉世神人,將神人奪天下的可能性扼殺在搖籃裡,但還有凡人與凡人的爭奪啊……南臨安逸太久了,皇室朝臣都以為南臨不會滅,南臨國運昌隆永不滅,邊關有名門方家,南臨不會滅……是他太清醒了麼?這些人,已經抱慣胥人的大腿,過慣了安逸的生活,只怕哪天方家滅了,再換另一個,一個接著一個抱……到現在,他都有點迷惑了,到底是被神人一統四國,讓南臨消失好呢,還是讓西玄這個凡人國家滅掉南臨好?
這兩者,到底是哪個丟臉些?到底是哪個讓他下九泉會無法交代?
如果是後者,當初……當初無論如何他也要保住烈風。他會將她送到他國求生機,莫受南臨滅亡後的恥辱。
現在她……已被徐五埋了吧。
她的墓在哪呢?定是葬在南臨吧!如果有一日,西玄陰兵真勢如破竹直破京師,她等同葬在西玄附屬地,他萬萬不願見此景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