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薛如臨匆匆離去的背影,掩不住憂心。
履霜以為他將感情藏得很好,然而這幾年來,他高頡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啊!
青州距京千里,縱使日夜奔馳也得花上半個月。吏人來報已耗了半個月,就算此刻去了青州,冬官長若果出事,也已過了一個月時間了。
如果、如果冉小雪就這樣死了……石履霜還能活麼?
「坑室裡可有食物和水?」
拚命趕路,將十五天日程縮減為十四天,石履霜一到青州,便直接到發生礦災的礦坑,首先要確定冉小雪被困在礦坑裡一個月還有活著的可能。
「有的。平時礦人們會在坑室裡儲備一些乾糧,也有潔淨的飲水,但不多。」青州府的礦吏回報道。
石履霜站在崩塌的坑道前,展開藍圖,聽當地官員解釋,何以到現在還沒將冬官長營救出來的原因。
「大人請看,這一條坑道是主要坑道,但被炸過後,支撐坑道的岩層整個移位,到現在還不斷有落石掉下。裡頭本來有木架支撐著,可現在也已經整個堵住了。根據瀾冬大人冒死救出的礦人們說法,落盤處就在這一帶,冬官長極可能就被困在這堆石塊後頭;但石塊太過巨大,沒法子搬動,只能小心鑿開,如果再用火藥,只怕會崩塌得更嚴重。」
儘管明白礦吏說的沒錯,但如今困在裡頭的人,是小雪啊!
這要他如何能站在外頭慢慢等待?要是小雪等不了那麼久,怎麼辦?
萬一她受傷了……
冷靜!石履霜你冷靜。不冷靜,無法做出理智判斷。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冉小雪所留下的礦坑藍圖,指著其中一處問:「這條坑道是最近才修築的麼?」
那礦吏道:「啊,是的。可是只挖築到一半,還沒進入主礦脈呢。」
石履霜不在乎能不能挖到礦脈。
說來諷刺,他十七歲離開青州,十三年後的今日,終於回得故鄉來,腳下是生產銅地方才會長出的銅草花,原以為不過是銅,怎麼會挖出金呢?
而他此生唯一在乎的人,此刻還困在這銅山裡,不知生死!
不、不,她當然還活著。這坑道她親自勘查過的,她必定知道哪裡可以躲避落石,也必定知道哪裡可以找到食物和飲水,好讓自己活下去。
她一定還在裡頭,好端端的,說不定等他救她出來,她還會笑著說她沒事,倒是他太大驚小怪了……
一直跟在一旁的薛如臨看見石履霜指出的那條未築好的坑道,眼睛一亮,急道:「大人,這坑道距離落盤的礦穴很近。」
「看起來是很近。」石履霜手指來回指著新坑道與舊坑道之間,那看似近,實則遙遠的距離,逼著自己冷靜地詢問:「這之間的土層穩固麼?能不能從這裡打穿,將通道接到這裡?」得到肯定的答案後,他趕緊再問:「打通兩處坑道,要多久?」
十天。礦吏回答。
小雪哪等得了十天!石履霜下令:「七天,最慢七天,打通兩處坑道,把冬官長救出了。現在,挖吧!」
在礦人日夜接替修築下,七天後,兩條新舊坑道終於打通了。然而新坑道是臨時築成的,巖盤還不是非常穩固,怕有崩塌的危險。
石履霜提著油燈搶進臨時坑道裡,穿行數百尺後,進入了崩塌的舊坑道裡。
然而已進入舊坑道,看到落盤的情況,他心一涼。
舊坑道裡崩塌得十分嚴重,隱隱傳來屍體腐臭的氣味;而放眼望去,皆不見冉小雪身影。
小雪,你在哪裡?
不能高聲呼喊以免岩石掉落,他高舉油燈,一步步踏過自壁面滲流下來的地中鹼水。
「大人,裡頭太危險了,不能再往內走了。」緊跟在石履霜身後的薛如臨急急提醒。
原以為打通了坑道就可以順利救出冬官長,卻沒想到舊坑坍得厲害,雖然他也希望冬官長能平安無事,可眼下這一片死寂景象……想來當初炸礦時,有不少無辜礦工當場罹難……
「薛府上你出去。」石履霜忽道。他不讓其他人進來,就是怕萬一再度落盤,會再有人無辜喪命,但這薛如臨說什麼也不讓他獨自進來,讓他除了擔心小雪之外,還要煩心他的安全。
薛如臨咬一咬牙。「大人不出去,下官也不出去。」全然沒發覺打從來到青州,他就沒再口吃過。
石履霜惱火。「你再不出去,我讓你滾回天官府待選。」
「倘若大人決意如此,如臨也無話可說。」
不想在此時討論薛如臨去留,石履霜試著靜下心,腦中浮現小雪畫的坑道圖,心想倘若她不是在這裡,最有可能會在哪裡?
沒見到她屍體不是?她一定還活著!他無法接受除此以外的答案,也不願想像萬一她在崩塌時來不及避開,被壓在落石堆裡……
他在深黑的礦坑裡四處尋尋覓覓,良久,他像負傷的獸,必須努力地壓制住狺狺咆哮。「小雪……為什麼找不到你……」
「大人你看!」身後的薛如臨忽然喊道。
石履霜頓住腳步,看著薛如臨手裡拿著一個眼熟的小東西。
是一隻耳珥。
他送給小雪的耳珥!
她必在這附近。可能受了傷,可能因為沒東西吃而昏倒……
他急切地在未崩塌的坑室裡尋尋覓覓,當一陣冷涼的風吹來時,他便順著那風尋去。
是空氣!
小雪需要空氣。
先前兩條坑道未打通前,舊坑裡可能沒有足夠的空氣,所以原本擱在週遭常燃的油燈全都滅了。
當他穿行無數坑道,來到一處漆黑的坑洞之際,他聽見令他垂淚的聲音——
「履霜麼……」有氣無力的,顯然是耗盡體力了。
冉小雪太久沒見到光,當她發現那微微光影,模模糊糊的由遠而近朝她而來時,頓時安心了。
唯有履霜。她知道,必是履霜。
「小雪?」石履霜終於找到靠坐在山壁邊、因數日未進食而渾身乏力的冉小雪。
冉小雪微微一笑,扯痛了乾澀的唇,流出血來,她還是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