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臉,他依稀早就見過了,一樣的黛眉杏日艮,一樣的俏鼻櫻唇,卻有截然不同的氣質。
妓房出現的那丫頭,靈巧刁鑽,黑眸裡蘊著一把火,而她,就像一片煙波浩渺、寧靜幽遠的湖。
令狐雅鄘目光凝定在她身上,胸口忽然沒來由地一陣緊繃。
那雙晶瑩無波的黑眸直勾勾望著他,如月光、如雪輝,如深沉遙遠的星子,澄澈透明,深不見底。她臉色蒼白得過火,太疲倦虛弱,身子甚至微微打顫……
以她這樣的姑娘,做為你的伴侶,與你匹配,絲毫不遜色。老夫敢擔保,她絕對是最適合你的妻子……
他微瞇起眼,不知為何,突然憶起某人對他說過的一段話。
坦白說,起初他並未把這話放在心上。什麼叫匹配?什麼叫適合?遜色與否,是指與他相較嗎?男人與女子又該如何比量?
若是指能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侍奉公婆、知書達禮的女子,那京城淑女不知凡幾,何必非她不可?世上說親講媒之人,總愛說得口沫橫飛、花言巧語,而蜜糖般的溢詞底下,能有幾分真實?
到如今,大婚日的此時此刻,這話卻無端端地從腦海中升起,教他不自禁地迷惑……眼前的這一位,就是足以與他匹配、絲毫不遜色的女人?
這女人如一朵即將飄落的白梅,清麗孱弱,不堪一折,為何說她是足以與他匹配的女人?又為何,他會想起這段話?
雅鄘眉峰一緊,在她眼前半跪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他沉聲問。
她坦然凝視他的眼,啟唇道:「史璇翎。」
他懷疑地偏著頭,又問:「我怎知你們誰是真的?」
「我是真的。」沒有一絲遲疑與慌亂,亦無贅詞狡辯,她微抬下頷,說是便是。
隨著她抬起頭,風帽頓時滑落,夜風伴著雪花撩起她耳畔的長髮,長髮絲絲飄向他鼻間。令狐雅鄘以扇柄輕輕撥開,眨也不眨地直盯著她臉龐,半晌沉吟不語。
綺南雁不耐煩地低叫:「還不抱她進來,省得教人瞧見。」
也是。令狐雅鄘伸手橫抱起她,忍不住訝異於她的輕盈及冰冷。她毫無反抗地倒進他懷裡,眉心微微碰在他喉頭上,冰涼的程度簡直教人心驚。
他馬上將她抱得更緊,恨不得把身上所有溫度都傳到她身上。
懷裡的人兒似乎輕輕吁了口氣,本能地往他身上挨緊了些。
冷嗎?很冷吧?她到底凍了多久?
綺南雁走在前頭開路,不時頻頻回首,發現令狐雅鄘似乎越走越慢,忍不住皺眉催促。「怎麼了?快啊!」
沒想到這一催,令狐雅鄘索性下走了。
「等等,我被搞迷糊了……」他腳步一停,杵在原地。
綺南雁聞言翻起白眼,斥道:「何必多想?新房那個肯定是假的,她表哥總不至於陪妹妹們開這種玩笑吧?若不是開玩笑,在這緊要關頭,她表哥豈會認不出誰是誰嗎?」
話是沒錯,光就這一點他並無疑問,有疑問的是——
明明是一門單純的親事,何以搞得如此複雜?令狐雅鄘越想越覺得詭異。
這對姐妹神神秘秘的,葫蘆裡不知藏了什麼膏藥,既然他也牽扯其中,總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
他轉頭看看左右,不遠處正有張石椅,他走過去將她安放下來,再度半跪在她跟前。
「我問你,進出妓房的姑娘是誰?」他得問清楚才行。
「是……是我孿生妹妹。」史璇翎垂下眼臉,沒想到他會突然間及此事,一時心慌起來。
令狐雅鄘緊盯著她,又問:「她為何如此?」
史璇翎小心翼翼地別開臉,思量片刻,才回答他。「她只是好奇,不放心我嫁給你,想親眼確認一下。」
「喔?」他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地冷哼:「那確認之後呢?」
「你究竟想知道什麼?」
史璇翎終於回眸,抬眼直視他——
時辰已經不早了,天與地皆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他一襲婚袍,單膝跪踞,英拔挺秀的俊顏上鑲嵌著一雙黑黝黝、宛如星辰的眼眸,即便夜色深沉,卻依然光彩懾人。
如此接近地與他視線相接,她心房頓時灼熱起來,有一股無以名狀的奇異震顫悄悄升起,使她不自在地屏息。
她是怎麼了?
那雙眼眸仍然也斜著她,微揚的薄唇略帶譏誚,渾身難掩傲放之氣,一時間她竟覺得他難以逼視。
「我要實情。」
令狐雅鄘目光瞬也不瞬,接著,似笑非笑地揚起嘴角。「她為何代你出嫁?莫非是見過了我,愛慕難捨,決心取而代之?」
才不是!璇瑩只是胡鬧了些,但絕非自私之人,再說,他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璇翎急得酥胸起伏,受不了妹妹遭人誤會,再也顧不了其他,脫口說道:「不,她說你絕非良人,不願見我出嫁受苦。」
「喔?」
令狐雅鄘一愣,繼而危險地瞇起眼,嘴角勾起。
豈有此理,還未請教是哪一家的千金如此有教養,自己跑去大鬧妓房,還有臉說他「絕非良人」?
「所以呢?她便代你犧牲?哈哈哈,好個姐妹情深——是嗎?原來如此,那也很好啊,我一直以為要迎娶的姑娘是她,第一個見到的也是她,如今連拜堂都拜過了,乾脆將錯就錯算了——」
他忽然沒來由地大笑。
史璇翎聽了,當場倒抽一口氣,蒼白的臉容又驚又懼。
「你……你……怎麼可以……」
「喂,別鬧事啊!」綺南雁亦大驚失色。
「那你呢?」
令狐雅鄘突然回過頭,睨著她。「妹妹代嫁,你不就逃出生天了?幹什麼回來?難道也是捨不得妹妹受罪,才拚死掙扎,想把她換回去?」
「不是,我和你已有婚約,我什麼都沒想。」史璇翎急忙搖頭否認。眼下不是激怒他的時候,要緊的是先把瑩兒救出去!
「時間不早了,快將她們換回來吧!」綺南雁蹙眉道。
真不懂他幹什麼這麼麻煩,反正兩個女人長得都一樣,不就是弄錯人嗎?管他孰是孰非、愛嫁不嫁,總之過了門、圓了房,生米煮成熟飯不就好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