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前她躲過醫生和護士,以及守在醫院外頭的歌迷,搭出租車回到家,千辛萬苦的換上衣服,帶著皮夾裡僅有的現金和手機坐出租車到台北火車站,然後搭上高鐵,直奔幾年前在中部山區建造的別墅;因為用的是父母的名字,所以記者並沒有報導過,是她目前最理想的「自我放逐」之地。
「呵……」發出只有自己能聽見的痛吟,她注意到捂著嘴巴的圍巾內側有點濕,八成是她痛得不自覺張開嘴喘息流下的口水,於是用左手調整圍巾角度,並不時把圍巾拉得更高,頭埋得更深。
史嘉蕾沒有自覺,但是不合時宜的打扮和靠近些就能聽見的詭異呼吸,看在其它乘客眼中是非常可疑的,就連服務人員都不斷來查看她有沒有奇怪的動靜。
她痛得快要難以忍受,根本無心去管別人怎麼想,一心只有逃離那可怕的地方,和不讓任何人看見她現在醜陋的模樣這兩件事而已。
下了高鐵,不知道該怎麼走的她,偷聽了幾個乘客的對話,確定他們要去的地方跟她相同,才漠然的跟著走。將近半個小時後,她步履蹣跚,臉色憔悴的步出高鐵台中車站,隨便坐上一輛出租車,拿出寫著地址紙條,卻被司機以路程太遠,以及懷疑她沒有錢的目光打量後趕下車。
備感難堪之餘,史嘉蕾刻意站到那輛出租車司機看得到的地方,重新招來一輛出租車,把寫著地址的紙遞出去的同時,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幾張千元大鈔,並抽出一張給司機,然後刻意往拒載的司機斜睨一眼,才用從容不迫的高姿態坐上出租車。
上了出租車,對載到好野人心情很好的司機開口試圖和穿著詭異的乘客攀談,但是史嘉蕾上車後便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碰了幾次釘子後司機就放棄了。
黑色的墨鏡後,史嘉蕾冷冷的瞪了司機一眼。
不知從何時起,她總認為所有路人都是為了簽名、或是說那些早已聽膩的恭維讚賞而與她攀談,所以她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和工作以外的人說話了。
因為不喜歡,也沒必要。
那是棟倚靠山勢建造,外觀走美式簡約風格的別墅。
徐秀巖熄了火,從車子走出來,除了蟲鳴和不知名的鳥叫外,周圍一片灰暗,是不見人氣的樹林。
其實在來時路上,他經過了許多民宿,偏偏這間別墅的主人刻意想遠離人煙,挑選在這偏僻的地方蓋別墅,雖然其想法可以理解就是了。
徐秀巖沒想到自己從中部開車北上到醫院去探視前妻撲了個空後,經過一個小時調閱監視器的循線追查,竟又回到中部的山區。
走到別墅門前,仔細觀察那精密複雜的電子防盜鎖,徐秀巖拿出PDA大小的解鎖器,沒花多少功夫就順利進入室內。
滿室岑寂,昏暗無光。
伸手摸向牆壁上的電燈開關,但一點反應都沒有,他猜想應該是主電源沒打開,於是朝看得見月光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光線就增加一些,每走一步,看得越清楚,房子裡凌亂成一片,許多家飾擺設不是倒在地上,就是碎裂成塊。
徐秀巖觀察著,腦海裡閃過許多假設,直到他看見一雙女性的漆皮長靴和毛料大衣隨意扔在地上後,他小心繞過,走到落地窗前,終於瞧見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動也不動,不知是睡著還是昏過去的史嘉蕾。
她身穿一襲黑色長袖小洋裝,右手的袖子被剪掉,好讓打著石膏的手能順利穿過去,頭頂有傷痕,臉上更是可怕,歪斜的鼻樑,合不緊的外翻眼皮,腫脹的臉頰,洋裝下露出的大腿上有好幾處燒傷痕跡……
徐秀巖回想起離開前醫生解說過她的情況──
車子高速行駛緊急煞車的力量加上碰撞後安全氣囊未開,她整個人被側甩出去撞上擋風玻璃,所以右邊臉頰才會傷得這麼嚴重,右手則是開放性骨折,不過最嚴重的是腹部上的傷口,聽說她被發現的時候,整個人是攔腰掛在破了個大洞的擋風玻璃中,車子又因為油箱破裂,引燃緊急煞車冒出的火星,釀成火勢,所以她的下半身有程度不一的燒傷,全身上下還有多處挫傷、玻璃刮傷,看起來體無完膚。
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她究竟是憑怎樣超強的意志力,拖著這副身子,獨自一人來到這裡?
雖然還不大瞭解她,但是眼前這個外表看起來可怕的女子,已經在他心裡留下難以抹滅的印象,比這七年來見過面的任何一次都還要深刻。
擔心她的傷口可能會裂開,徐秀巖蹲下身,先探過她的鼻息,猜測她是睡著了,這才動手解開洋裝的扣子。
「看夠了嗎?」
突然,一道沙啞難聽的聲音冷冷響起。
徐秀巖停頓片刻,替她把扣子一個一個重新扣上,才慢條斯理的抬起頭。
「放下。」他說,一手按住她抓著拆信刀的手。
史嘉蕾並沒有第一眼就認出他。
跟他一樣,她對他只有生疏,可一會兒後,她就想起他的身份,不過仍沒有鬆開手。
「你不該在這裡,我們已經離婚了。」她背對著窗外的月光,即使如此,在對上他目光時,依然下意識閃躲。
她不要任何人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即使將因此退出演藝圈,也要保留世人眼中完美的她!
「放下。」徐秀巖又說了一次,悅耳的男中音溫和中帶著不容拒絕的態度。
史嘉蕾因為疼痛而蹙緊的眉心稍微放鬆了些,依言慢慢鬆開了拆信刀。
徐秀巖把拆信刀拿起,擱在一旁的桌上,甫回頭──
啪!
一記巴掌甩在他臉上,銀框眼鏡被打飛出去,在他高挺的鼻樑上劃出一道血痕。
「你也是來嘲笑我的?還是想來拍我現在的樣子,再把照片高價賣給報社?」史嘉蕾冷然鄙夷的瞪視,聲音裡有著濃濃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