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識得他的人,絕對感受不到他身子骨奇差無比,唯有日日跟在他身邊的人才知道,一旦入冬,對他而言就像是在鬼門關外徘徊。
儘管如此,他從未怨天尤人,更不曾遷怒他人,正因為他的脾性一直很平靜,簡直像個仙子般完美,才會教她擔心,擔心他會不會再哪個冬夜悟出正道,駕鶴西歸去。
「袖兒,你擔心我會消失不見?」
「嗯。」所以一旦入冬,她總會格外緊張地守在他身邊,吃的穿的,她無不更費心思安排,甚至在入夜之後,還會守在他門外。
「那你可要跟好,把握抓緊。」
「嗯。」
尹子蓮看著她抓住他的袖角,無奈得連笑也笑不出來了。「……不是用手抓也不是用腳跟著走。」
「不然呢?」
「用你的心,抓著我,跟上我,讓我牽掛不放。」
「爺兒,你要我喜歡你?」
「哇,開竅了。」他笑得很假。
「可我早就喜歡你了,還要怎麼喜歡你?」是嫌她做得還不夠嗎?那麼,她該要怎麼做,才能讓他知道,其實她喜歡他,喜歡到有一天他要是真的駕鶴西歸,她也要把鶴扯下來;要是有鬼差敢上門勾他的魂,她就跟鬼差拼了?
「好比……聽話。」
「我不夠聽話?」
「如果你夠聽話,就幫我作畫吧。」
紅袖先是一愕,接著再度瞇眼。「繞了這麼一大圈,反正也就是要我畫嘛!可是沒有實景,我沒有辦法畫,我又不是爺兒,可以憑空想像。」不是她不願意,實在是她力有未逮。
「這還不簡單?」
第6章(1)
掌燈時分,金陵城裡,熱鬧的市集大街上,燈燦如畫。
尹府的馬車在夜色裡緩慢行駛,卻難以避開擁擠的人潮。
尹子蓮看了眼窗外的人潮,問坐在對面的紅袖。「袖兒,你穿得可暖?」
外頭已降下了綿細寒霜,卻無法驅散採買年貨的人潮。
「很暖。」紅袖身穿交領紫紅色冬襖,顯得小臉益發白嫩。
她常常跟著爺兒出門,可是一同坐在馬車裡還是頭一回,她覺得很新奇。
「這件襖子都舊了,怎麼都入冬了你還沒替自己裁件新襖?」
「不用了,這件很暖很好穿。」這件襖子,是爺兒送給她的第一件新衣,是她最喜歡的。
尹子蓮想了下。「想不想下去走走?」他估算這裡離醉月樓只有兩條大街的距離。
「好啊。」
他隨即吩咐了聲,先行下馬車,再牽著她在熙來攘往的街上走。
紅袖直瞅著他緊握自己的手,小臉有點燙燙的,莫名感到有些緊張,可又不會覺得不自在,甚至有點喜歡,教她不禁笑彎了唇。
「袖兒,這似乎是咱們第一次在大街上走。」
「嗯。」她笑望向他,看著他的側臉,笑意更深。「爺兒把長髮束起,看起來好俊俏,路上的人都回頭看你。」
站在他身旁,她也與有榮焉,同樣忍不住想要一直看他。
尹子蓮側睨她。「發都給你束了,你可要記住承諾。」
「除非是爺兒不要我,否則我哪裡都不去。」
尹子蓮很受用地勾起唇,看著前方,瞧見迎面而來的男女老少總是會對他倆投注目光,不禁想,她只顧著誇他,卻似乎沒察覺自己在他人眼裡有多麼吸引人。
她的衣衫樸素,就連發上也不見任何首飾,在他人眼裡,她溫婉有距離,但在他眼裡,她只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姑娘,會在他面前又氣又叫,又笑又哭。
想著,他不禁笑得更愉悅,卻見她的目光突地定在一處,他順著目光探去,就見她望著不遠處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畫面發呆。
他垂斂眼,知道她心裡還是牽掛她爹,不由得想,在她心裡,最重要的人到底是誰?
他雖然無心和她爹做比較,但內心總擔憂著她對他的好,是否只是一種轉借。
忖著,餘光突地瞥見一抹熟悉身影,他微瞇起眼細瞧,在看清楚那人的瞬間,心頭一震。
「爺兒,那兒有銀飾鋪子,我可以去瞧瞧嗎?」
耳邊傳來紅袖的低問,他想也沒想地側過身擋住她,神色自若地問:「哪家鋪子?」
「那裡。」她指著幾步外的一家鋪子。
「走。」他牽著她,小心翼翼地不讓兩人的目光對上。
他讓她先進鋪子裡,自己則站在外頭瞧著那人的動靜,忽地看見有人來接他,而那人是……他蹙起眉,認出來接人的是雋王府的總管。
只是,當初那人都已經離開了,為何現在又回來?
更令人不解的是,他又怎麼會跟雋王爺府的人在一塊?
想了想,一時沒有答案,他便招了招手,要跟在幾步外的馬伕上前,交代了幾句,才要他先行回尹府。
馬伕走後,他垂睫尋思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卻突地瞥見紅袖已來到自個兒身後。
「怎麼了?」他不動聲色地問。她是不是聽見他交代馬伕的事了?
「沒事。」她揚臉,笑得很勉強。
尹子蓮直瞅著她,輕牽起她的手。「沒瞧見喜歡的?」
「嗯。」
「是嗎?讓我瞧瞧。」
「爺兒,不用了,裡頭沒有什麼好貨色!」見他要進鋪子,她忙拉住他。「不是說要趕緊到醉月樓作畫嗎?得快點才行。」
「不差這一點時間。」她愈是阻擋,便代表鋪子裡愈有問題。
他反拉著她走進鋪子裡。銀鋪佈置得相當古典雅致,四座平面架上擺滿了各式銀飾,有姑娘家的銀簪玉釵鎖片,亦有男人的銀束環。裡頭客人男女皆有,看得出頗有身份。
三兩個男女聞聲瞥向店舖口,瞧見尹子蓮,莫不發出驚歎,隨即有人頓了下,似是認出他來。
「唷,找了幫手來?去去去,就算你扮得人模人樣也不過是個丫鬟,咱們銀風館的飾品只賣給商賈達官,你出去!」掌櫃一見紅袖便勢利眼地瞟了尹子蓮一眼,見兩人手牽在一塊,認定一個丫鬟攀不上什麼富貴人家,壓根沒仔細瞧他一身錦衣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