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用著這張與他神似的容顏……跟我說,不要再等了,我和你之間早己過去,自此再無瓜葛……
可紫螺記憶體下的那首氐人情歌,卻是反諷般輕唱著姑娘思念情郎的甜蜜心境。
不再永生永世不離分,寧願歲歲年年不相見。
你……之前有受過傷嗎?像走跌了跤,撞傷頭腦,或是與誰拚鬥,離奇地……失去記憶?
不要忘懷,濃情蜜意,不要忘懷,共苦同甘,不要忘懷,我在等待……
他說,他叫負屭。
就當做……你同情一個已經癲狂的女人,降貴紆尊地給她一些憐憫,讓她在等過漫長百年之後,還能說謊欺騙自己,她終於盼回了情人。對你而言,一切都是假的,她卻可以將它視為夢想成真……
盼來了秋葉,盼來了冬雪,盼來了春花,盼來了你頭也不回地遠去……
那個人,不會像你五哥那樣笑,不如你五哥話多健談,你五哥身上有淡淡煙香,而他沒有……
如泡沫,如泡沫,往事化為泡沫,消散朝陽下……
生起氣的時候,真的一模一樣……
若真要說有哪兒不同,他不曾……對我發脾氣,他的眼神比你柔和,蕩漾著水波,很明亮,很溫暖,很美很美,像琉璃珠子一樣……
他為她不斷迴盪的歌聲,心痛如絞,無論是吟唱曲兒的盈盈眷盼,抑是泫然欲泣又故作無所謂的堅強,在他腦海中交擊。她說著「歲歲年年不相見」的決絕,卻唱著「不要忘懷,我在等待」的冀盼……
怎樣的糾結,怎樣的矛盾,在折磨著她?
若她對那人已無情斷心,怎會唱出如此婉轉深情的歌曲,以及曲子裡蘊藏的深切冀望?
她並沒有忘掉那個男人,沒有真正去怨他恨他……
但他卻又怨又恨那個該死的男人!
負屭捏拳而立,俊顏猙獰扭曲,不再迂迴試探,直接和兄弟翻臉,重重搥破巨大石桌:
「你們之中究竟是哪只混賬曾在某年某月去戲弄過那條鮻?!給我自首坦白說!」
坦白的下場,從負屭臉上輕易可知。
死路一條。
第6章(1)
「所以我說你呀——」
搖頭晃腦的靈參,以小小參形鑽過鐵珊瑚,潛入海牢裡,進行這兩日來每天例行公事——與魚姬聊天打發時間。
這個參娃,正是二龍子睚眥尋回的藥材靈參,卻不像她受囚於海牢中,如同禁臠,靜待死期。參娃被安置在二龍子的樓閣中,身旁有魚婢鮭兒隨侍,小心照顧,更被允許自由逛玩龍骸城各處。毋須多問二龍子何以給予一味藥材如此特權,光由參娃倍受呵疼、容光煥發的模樣,便可明瞭內情——雖然參娃反應遲鈍,全然狀況外,還拿二龍子「怪怪的」行為舉止來詢問她的意見,視她為可以辟室密談的姊妹淘一般,無所不聊。
她喜歡參娃的單純天真,喜歡這株明明被深深憐惜珍視,而不自知的傻小參。
當參娃看出她對負屭的感情,那套不負責任大亂講的言論又掛在嘴邊——即便自己對愛情一知半解,竟也敢大放厥詞,以開導她為己任。
「那只六龍子雖然人模人樣,還是差睚眥很多點,臉臭,又不愛笑,看人都是這德性……」參娃左右食指往雙眼眼尾一吊,勾起一個效顰的冷絕眼神,偏偏學來不倫不類,冷峻沒有,倒多了分俏皮,惹笑魚姬。
參娃皺皺鼻,繼續發表意見:「他對你沒有很關心,不常到海牢來看你,就算來了,也是馬上走,你喜歡他哪裡?臉嗎?只有臉吧?」在她心目中,負屭一無可取,只有臉和身形勉強可誇,不過她覺得睚眥比較好,比較俊,也比較壯,有安全感多了。
「臉嗎?」魚姬貌似深思起參娃話語的認真忖度,沉吟半晌,綻開輕笑,似莞爾,又彷彿當真,「說不定真是如此,他若沒有那張臉,那副容貌,興許我不會感到震撼,不會在他身上佇留目光。」
她沒告訴過參娃,關於負屭與另一個「負屭」外貌相似之事,只讓參娃以為她這只將成為釜中魚的鮻,愛上了綁她回來的冷霸龍子;這並非存心隱瞞,只是不知從何說起,在她自己對一團紛亂亦理不出半分頭緒的此時此刻……
「男人不是靠那張臉決定優劣的呀——」忘掉在人類城哪街哪巷聽過某只路人這麼說,參娃現學現賣,拿來教訓以貌取人的傻小鮻,要她快點清醒,別被俊顏給騙走了,「最起碼要待你好,對你關心,而不是……」
魚姬輕搖螓首,如瀑長髮在海中搖曳似浪。
「不,他這樣很好,不要待我好,不要關心我,才能讓我區分清楚現實。」不會再錯認他和「負屭」。說著,魚姬憶起海牢中那一吻,幾乎能煮沸她一般的炙熱辣吻,芙顏微微紅了。
她已經遺忘掉唇舌相濡的親暱滋味,太久了,她總是一個人,憑藉著回憶去眷懷過往「負屭」吻她時的甜美,只靠著那些在冀盼、在等候、在奢想著終有一日,她定能與「負屭」回到美好往昔……原來對於過去,記憶早已模糊,她曾被細細呵護地攬進強壯臂膀裡的情景,淡得幾乎教她難以回想起來,更濃烈的感情亦不過如此,不敵歲月光陰的啃噬,不敵孤獨怨懟的消磨,她若沒任由他帶回龍骸城,是不是再過五年或十年,她對「負屭」存有的就不再是愛,取而代之將變成仇恨?
她竟……因為負屭一個帶有懲罰惡意的吻,擾得思緒盡亂,她試圖努力回想「負屭」吻她時的溫柔多情,藉以無視負屭在她身上加諸的迷魅影響,可是太難做到了,當她被拋棄在人界陸路上,癡癡等,傻傻望,第一個十年過去,第二個十年過去……直到第十個十年過去,「心死」的念頭萌芽,她暗暗立誓,要與過去斷絕關係,不去想念,不再哭泣。
負屭,「負屭」,她不該把他們兩人混為一談,他已經用那一吻,證明這件事,證明了她終是沒能盼回負心之人,她,依舊是孤單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