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再變回原形嗎?既然她能捨魚尾換雙足,同樣應該也可以再拿雙足換魚尾。」負屭反過來思考。
「鮻都能變人,再由人變回鮻,是沒有人敢打包票說絕對不可能啦……」
「只要她變回人身魚尾的『鮻』,所有問題迎刃而解。」
「由鮻變人已經很痛苦,還要由人變回鮻……」魟醫咕噥著。
「你怎知道由鮻變人很痛苦?」負屭漠然著俊顏,凜眸瞟他。
「書上寫的,我拿給您看……咦我記得在這裡……」魟醫翻箱倒櫃,從成堆書海中挖出一本又一本以不韌草為頁,串集成冊的厚重書籍,翻翻那本,找找這本,費去好半晌時間,在負屭不耐煩地轉身要走之際,他終於如獲至寶地舉高一本紅皮書,大喊:「找著了!就是它就是它——您瞧,這頁寫著『魚尾進裂兩截,膚肉撕扯,痛似火焚,鱗片剝落,魚骨一分為二,筋脈挪,魚鰭化腳掌……』嘖嘖嘖,光用想像的,我都覺得痛了。」魟醫抖兩下。
負屭取過魟醫手上書冊,略過文字不看,只在乎要用哪種藥方或法術才能達成效果。
脫胎換骨。這四字,寫在那串血腥描述的最前頭。
「這是藥名嗎?」長指落在「脫胎換骨」上頭,詢問魟醫。
「呃……是。」
「給我這帖藥。」負屭將紅皮書拋回給魟醫。
「呀?」魟醫愣愣看著負屭朝他攤開的索討掌心。
「藥,脫胎換骨。」負屭聲音冷冷淡淡,不慍不怒。
「這這這……帖藥又不是打開藥櫃就能隨隨便便拿個七八九盅出來,它也算稀世奇藥之一,得來大不易——」
「我明早來拿。」負屭說完便走,衣袖飄揚,不帶走魟醫半句囉唆。
「六龍子——」
人影何在?早消失得不見泡沫,只剩他魟醫哀嚎般的呼喚,孤孤單單迴盪在龍骸城藥居中。
「脫胎換骨哪這麼容易煉?……再說,喝下它,『鮻』脫骨成人,但能否再變回『鮻』卻沒人試過呀……」魟醫嘀咕不停,心裡對於負屭面不改色要對那條鮻做的事覺得膽寒。
然而他也清楚,負屭給了取藥的時限,就絕不會有所緩衝,他歎口氣,開始從藥櫃間將一格一格藥材拉出,腦袋不自覺地連連搖晃。
「奇哉怪哉,上回討藥,神情還可愛一些,這回怎麼態度大不相同,明明討的都是……嘖嘖,伴龍如伴鬼——變臉變很快的那種鬼……」
果然只是一場難分虛實的夢境。
距離魚芝蘭溺水,已是三日前遙不可及之事,那只龍子——也許是她假想出來的男人——自那天後,未曾再出現,使她越來越相信,他不過是偶發夢境中的一抹存在,沒有真正來過她的面前,沒有親口對她說出無情狠話……
她已經不會再因為夢見他而哭泣,只是惆悵難免,低落的情緒,寫在她鬱鬱寡歡的容顏上。
她是不是開始恨起他來?才會編織一個惡劣夢境,將他擺入,塑造成狼心狗肺的無情人,以陌生淡漠的眼神及口吻,無關緊要地說著他是為尋藥而來,必須以「鮻」為藥引,熬製一帖靈藥,供海底龍主飲用治病。
他在她夢中,已經不再是溫柔多情、待她百般呵護的模樣,還是……她根本忘了他以前是何模樣?
「小魚,你抹太多了。」埋怨裡混雜咕嚕咕嚕的冒泡聲。
思緒遠揚的魚芝蘭歉然停手,望著自己捧在左掌心裡的那尾龍鯉金兒,它好溫馴地側躺,潰爛的魚鰭魚鱗覆上一層草藥膏,它半邊身體仍泡於水裡,沒有離水窒息之危。
小池畔只有魚芝蘭及龍鯉一尾,方才出聲埋怨的人,是誰?
「你恢復情況不錯,陳公子或許過兩天便會把你移回大池裡去。」魚芝蘭對著掌中龍鯉道,若此時週遭有人經過,定以為陳府有個老愛與龍鯉說話的少爺已經很新奇,沒料到又來個犯傻的姑娘,也與龍鯉自言自語。
「比起大池,我反倒喜歡小池多一些,大池全是淤泥和青苔,還有慕永倒入雞鴨魚肉的浮油,險些悶死我。」龍鯉魚口一張一合,像在說話,可又不似人類聲調,充其量只是嗚嚕嗚嚕的吃水聲,然而魚芝蘭字字句句皆能聽見聽懂,一魚一人,溝通無礙。
「陳公子已經知道不能拿人類眼中的珍稀佳餚來餵養你,大池清淤換水也持續趕工,你就別再用這件事怨懟他。」魚芝蘭笑應。
「你幫我跟他說,池裡多放些小活魚小活蝦,我自個兒挑著吃,不用替我準備剝好殼的蝦及剔了刺的魚。」吃起來多沒挑戰性,口感也不鮮甜。
「好。」
第2章(2)
龍鯉金兒尾鰭拂水,形似悠哉。「幸好有聽得懂我說話的你來,否則,我不知會被慕永給折騰成啥模樣。」
剛開始以為魚芝蘭與尋常人類無異,是在她要求陳慕永及管事以木盆將它盛搬至這處水池時,它因害怕而正欲掙動時,嚷嚷著人類根本聽不懂的魚語「你要幹嘛?!」,卻聽見她回答「好孩子,我是來替你治病,忍一忍,別因掙扎而弄傷自己」——
她竟然回答了它?
湊巧,一定是湊巧。
隔日,她再來,帶了藥膏要替它抹上,它又咕噥著:行不行呀?我長這麼大,沒聽過有魚兒能塗的藥。
行的,不過因為魚兒潛在水中,藥膏會被水沖淡,所以抹上藥膏後,最好能稍稍扶著魚身,讓藥性滲透發揮,這藥膏對魚兒無害,即便是溶於水,也不會傷到魚兒。魚芝蘭對陳公子說話,回答的卻是它嘀咕的疑惑。
你……能聽見我說話?它這回直接問了,得到的答案是她垂眸一笑。
後來它才知道,原來是同類。
「陳公子以為他的行為對你是疼愛,完全以人類觀點出發,雖顯愚昧,但無惡意。」魚芝蘭掌心沒入水面底下,讓龍鯉金兒泅回池裡。
「我知道他的心意,也明白他是好人,只是笨了一點。」金兒魚頭探出池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