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晶釵步搖,素雅別緻,鎏銀釵身鑲有水藍色圓晶,彷彿是清澄雨水凝形而成的寶礦,釵尾再串墜兩條細長銀鏈,尾端分別各系有同色藍晶一顆。
晶釵與她的衣裳正是相同色系,陳慕永送禮方面,頗具用心。
「我不能收,謝謝陳公子好意,醫治金兒是出自我本身意願,並不想以此來獲取利益。」
「小魚姑娘……我只是發現你髻上沒有飾物,之前還有朵藍色鈿花,這幾天沒瞧見你戴,才、才會一見到這枝簪子便直覺它適合你,你可以不把它當成酬金,不視為獲取利益,它、它不是多貴重的東西,你別推辭,好嗎?」陳慕永有些言不及義,話說得急急亂亂,雜無章法,一臉擔憂著她的推拒。
魚芝蘭低吁,沒有過多喜悅,接過晶釵步搖。「小魚收下便是,抵去所有酬金了,可以吧?」
陳慕永欣喜地開懷而笑,俊顏淡淡紅了,再三點頭。
「小魚姑娘,陳府隨時歡迎你來……看看金兒。」陳慕永一路相送,送至府邸門口,一副依依難捨的模樣。
魚芝蘭笑而不應,這一次,不再回首,漠視背後那道遙遙凝望的目光,步履堅定地漸行漸遠。
她不會再來,她已經做絕了,斬斷金兒的奢念,無論金兒如何修練,短短數十年間,它只能是條龍鯉,只能眼睜睜見陳慕永娶妻生子,或許看他子孫滿堂,或許與他生離死別,或許瞧盡陳府代代更迭……
它只能是……一條愛上人類的龍鯉。
她一點都不願讓金兒誤以為它與陳慕永有機會結為連理,懷抱修練成人的奢望,無論做何犧牲,只求能換得和陳慕永相遇相戀。
那太苦太苦了,請別這麼做。
當初若也有誰來阻止她,該有多好。
她不要金兒變成第二個她,一條眷戀著水,卻再也回不去的魚兒。
薄薄雨絲,輕緩兜頭落下,魚芝蘭與街上行人無異,為躲這陣突來小雨,加快步伐,稍稍賓士起來。
晴時多雲,偶陣雨,便是這個時節最習以為常的變化,不消片刻,雨勢會下得更劇,她忘了帶紙傘出門,明明前兩天還記得的。
果不其然,小雨瞬間變為囂狂驟雨,豆大雨水,嘩啦啦傾倒,她躲進一處賣熱湯的鋪子匠下,因自覺阻礙人家生意而抱歉,便掏出幾文錢,要了碗餛飩湯,換取能在鋪裡躲雨的光明正大。
湯很快便送上來,白稠大骨湯水間,三三兩兩薄透的面皮包裹著飽滿肉餡,浮沉於湯中,灑些蔥花提味,乍見不很是寒酸,氣味卻極香。
魚芝蘭小口舀起吹著,她不愛吃太燙口的食物,無論過多久,總是習慣不來,以前剛踏上這兒時,食物確實是最困擾她的一道難題,酸甜苦辣鹹酥軟脆,每種口感她都適應不良,幾乎只有饅頭和白飯是主食,加上她懼火,起灶火煮食更是艱難的工作,她索性生食魚肉,偏偏這具身體虛弱得不足以接納人類撈捕上岸的不新鮮魚類,往往小小一口,足教她吃盡兩三日上吐下瀉的苦頭……憶起過往,淡淡的酸,湧上心頭。
她是在好久以後才學會生火煮食,第一道憑己之力捏出來的食物是餛飩,她喜愛它煮成之後的別名:團圓茶。團團圓圓,舉家圍著小火爐,分食在湯中載浮載沉的餛飩。她捏的餛飩不美麗,有幾顆還破了,內餡和在湯裡,弄濁湯水,可是她告訴自己,下一回定能做得更好,這一次的成果被笑也無妨。她煮了好大一鍋,盼望團圓,那鍋湯,最終冷了膩了,她一顆一顆慢慢吃掉,隔兩日,再煮另一鍋團圓,他說他會盡快歸來,只是不確定歸期,興許是今天,興許是明日,興許要等到後天……她想讓他親口品嚐她的團圓,貪心地想聽他讚美,再見他一口一口將它們食入腹中。
她吃怕了團圓茶。
她不再煮一大鍋的團圓茶。
她等不到她想要的團圓。
「已經好幾年沒吃過餛飩了……」調羹舀起一顆,熱氣竄鼻,暖得好陌生,明知仍燙口,她忍不住張嘴咬下。
皮破肉汁濺,藏在面皮底下的油脂,比起大碗中的湯水還要更燙人,舌尖是先感覺到熱灼的痛楚後,才在嘴中嚐到肉香。
她沒有吃過熱的餛飩,她總是等著與他分享,等到灶火燒盡、湯冷皮糊,才喝掉冷冷的團圓茶,自我安慰著,他有事耽擱,趕不回來,明兒個一定會歸來,明日再為他熬煮一鍋吧……
她煮的湯,總是鹹了許多,像海水,比不上攤子老闆的好手藝。
她煮不來這樣的香。
不知是舌頭被燙著的疼,激出乾澀眼眶內的淚水,抑是為那時傻氣的自己抱了委屈,她掉下眼淚,和入湯裡,形成微不足道的小漣漪。
她小口喝著,熱呼呼的湯,似乎更鹹一些……
雨未停,忘了紙傘之人,不只她一個,有人倣傚著她躲雨的路徑,鑽進湯鋪,她本不去留意,直至躲雨人的身影籠罩在她身上,久久不曾挪開,教她此時落坐的一方天地變得更灰、更暗,她才不由得緩緩抬頭,水潤眸光往那襲潔白不沾水濕的衣裳上挪——
定在她曾經日日夜夜冀盼歸來的冷峻面容。
負屭。
第3章(1)
你回來了。
我在等你,等了好久……
她本來打算這麼說的,短短兩句,是她最常縈迴心底的聲音,她時常想像著,某年某月的某一日,她該用怎樣的表情和口吻朝他飛奔,偎進他懷裡,撒嬌嗔怨地對著他輕訴。
可聲音哽噎喉頭,這個擁有陌生眼神的男人,不是她認識的那一位元。
若是夢,她連在夢中,都說不出口。
若是夢,她想快些清醒過來,寧願夢不到他,也不要夢見這樣的他。
她暗暗擰痛自己的腿……
痛?
是的,痛。
不是夢,她是醒著的,他沒有消失,仍聳壑昂霄地站在她面前,她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冒著雨一步一步?或是用了法術咻地變過來?總之,他一身乾爽,連被雨噴濕的一小點水漬都沒有,長髮輕軟整齊,不似她落湯雞般淒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