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銘勳勾唇,側過身,他啼笑皆非地問:「湘湘,咱們該侍候誰去?」
聞聲,紀湘驚喜抬首。不是丫鬟,是銘哥哥回來了!
「你不是到城外接人去嗎?怎地那麼早回?我以為得等你好久,就跟姨娘和表嫂用飯去了。」吱吱喳喳地嚷嚷,她奔向鐵銘勳,視線觸及他身旁的陌生男子,她笑顏添了分好奇,而後回眸,又癟起朱唇,抱怨道:「她們好壞,逼我至少得嚥下一碗白飯,以後我寧可餓著,都要等你回來。」
他事情忙,老待在書房用午膳,只要她來了就一定陪同用飯,但她食量小,總把吃不下的白飯全往他碗裡倒,這種分食的行徑到了長輩那兒,可就不成規矩了,少了他的縱容,真是苦煞她的小肚皮。
「傻丫頭,背著乾娘說的什麼話?胡鬧。」他笑著輕斥,見她可憐兮兮地噘高了小嘴,簡直拿她沒辦法,只怪他平日慣壞了她,害她養成陋習,惹人笑話。
隨後,他為素未謀面的兩人介紹對方,嚴奕這才知道這名活潑少女乃他娘親的手帕妹妹之女,論輩行,她該喚他表哥。
「我知道你。」紀湘彎唇,眼眸燦亮猶似星辰。「小姨娘捎來的奠儀,家父與我銘記在心,他日我必往蘇州拜訪小姨娘,以謝恩情。」
紀夫人在兩年前病逝,嚴夫人大慟,身於蘇州已是日夜垂淚,悲不可抑,為免她觸景傷懷,嚴老爺不許她回鄉送喪,僅以奠儀聊表寸心。
那樣純真的笑容一併染上了嚴奕儒雅的眉目,注視這張稚氣未褪的清麗嬌靨,他不由隱隱心動,此女年紀輕輕已見可人之姿,不出數載,定長成為傾城牡丹。
「揀日不如撞日,湘湘且隨嚴二少往蘇州去吧!」
嚴奕未及客氣回應,便聞背後傳來爽朗笑語,來人長眉鳳目,言笑嘻怡之間顯見容儀軒舉,不需贅言便知是主人曾元晟來也。
「湘湘,你既對綾羅綢緞感興趣,何不乾脆跟隨你奕表哥過去好好學習?探望小姨娘之外,也學得一手好手藝,我想姨爹也樂觀其成。」曾元晟笑吟吟地看著紀湘逐漸鼓起的香腮,上前拍了拍嚴奕的肩膀,極盡攀親托熟。「嚴老弟會幫我照顧湘湘表妹的,是吧?喲,瞧我糊塗的,這關係說上來,她也是你的好表妹啊。」
一個千金小姐,好端端地幹麼老遠去學手藝?他這顆司馬昭之心,瞎了都瞧得清清楚楚的。
嚴奕逸出淺笑,柔煦的目光投落在紀湘身上,她一時窘住,只好垂首躲開,孰知這舉措看在有心人眼底,形同羞澀。
「蘇州可不比這兒只做買賣,那裡不僅是養蠶繅絲的好地方,更有纈染工場,聚集所有制絲的精良技術,晟表哥保你在那兒必定大開眼界,你真想跟去的話,我回頭就幫你尋姨爹談去!」揚揚讚譽蘇州的美好,他口氣積極。
聽他說得好像就要沖去紀府說服爹爹,她沒好氣,悶聲道:「我對絲綢沒興趣。」
「沒興趣,那幹麼老往絲綢莊跑?」曾元晟笑笑反問。
「你管我,我就愛來這兒讀書。」她撇開臉,氣呼呼地回到案前,豎起書冊,她彎腰趴在案上,把小頭顱悶在其中,真的不睬人了。
好討厭的晟表哥,明知她心思,偏要拿出來說嘴!
「小丫頭害臊啦?」眼看她真著惱了,他忙陪笑臉打圓場,縱是存心逗弄,也不樂見她難堪,他心中到底還是疼著小表妹。「小丫頭禁不得玩笑話,嚴老弟休得見笑,走,我帶你賞花去。」
客人告辭,鐵銘勳開口拜別,紀湘卻充耳不聞,繼續埋首不見人。
他皺眉,上前抽走那本裝幌子的書冊,遞眼色要她盡禮數。
「嚴公子再會。」牽強一笑,她知趣,依了他的教誨。
「紀小姐再會。」深深凝望她俏麗玉容,嚴奕不覺她無禮,只覺她率真難得。
待曾元晟領客離開後,她偏首看著身旁的男人,大眼盈滿了委屈。
「在客人面前也敢弄小性兒,失禮。」鐵銘勳硬起心腸,斂容訓話。「是你自個兒說的探望小姨娘,大哥也不過在出主意讓你增長見聞,惱什麼?」疼她,可不表示能隨她胡來,他對她懷有兄長之心,該講的道理還是得讓她明白。
「晟表哥最討厭了,幹麼要我跟個陌生人去那麼遠的地方?他又不是媒婆,在那裡多嘴什麼?」她還是惱,又忍不住責怪他方纔的言行。「還有你,竟然一聲不響讓晟表哥在那兒唱媒婆戲,你們是不是看我不順眼了,想丟掉我?」像養小貓兒那般,看膩了、養煩了就把貓兒往山上扔,任其自生自滅。
不該想得這樣消極的,但她太習慣跟在兩個哥哥身旁,尤其喪母以後,她更依賴他們……特別是鐵銘勳。
「你這腦袋瓜子究竟想什麼?為你好就叫看你不順眼?」他搖首,小丫頭脾氣向來帶著倔,他見怪不怪,卻仍為她的曲解微微繃緊了心弦。
湘湘聰明,果然也聽見了大哥意欲撮合她和嚴奕的弦外之音。
他對此不置可否,在他眼中,湘湘還是個孩子,並不急著說親,可若然遇上了好人家,他倒認為不妨玉成其美。
他希望她幸福。
思及此,他寬顏,不由溫言道:「再說,嚴二少不算陌生人,我看他頗受嚴老爺重用,瞧著就是個有出息的人才,真的給你們倆作媒了,又有何不妥?」
他越情詞懇切,只教她更心酸難過。
他真那麼不在乎她嫁給別人嗎?可是,他幹麼在乎自己呢?她又忘了他心之所鍾的……是溦姊,不是她。
他與溦姊相知相愛了將近一載時光,可她偶爾還是會忘了此事,實在太沒記性了……
沮喪地趴下,她紅了眼眶,悄悄撫平胸口冒起的痛楚。
她這模樣,擺明不想再聽他囉唆了,他無奈,轉身走開。
得不到安慰,紀湘難受得收攏起雙臂,小小的臉兒直往兩臂之間鑽去,須臾,她感覺他走了又折返,繼而颯颯拂來一道又一道的柔柔涼風,她連忙拿衣袖蹭干眼角淚珠,仰起螓首,看向他手上不知打哪兒來的小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