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夜合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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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惋惜嗎?

  他一時間竟答不出來,但見她清醒後避他的模樣,無由地讓他心頭起火。

  為她摘花,那是一時興起,下意識想見她笑……她卻已不信他。

  這是必然的結果,他早該瞭然於,心何鬚髮怒?

  樊香實可棄,如今的她尚餘什麼價道?

  他未取盡她心頭血已是心慈手軟,養著她的這幾年,他把她想望的一切全堆到她面前,待她還不夠好嗎?

  公子心好,我喜歡,公子心惡,我也喜歡的,但就是不願公子騙阿實……

  他胸中陡窒,指力不禁一掐,「砰」地厲響,一隻陶土藥壺碎在他掌裡。

  「公子!」適才被趕出密室的小伍原本惴惴不安地躲在一旁摸著手邊事,見陸芳遠從密室出來,一路晃到煉丹房隔屋的煎藥小房,他仍是不敢上前,突見自家公子提爆燒燙燙的藥壺,裡頭藥汁盡洩,公子不覺燙,他都擰心了。

  不只小伍,幾個在聲的藥僮全嚇了一大跳。

  小伍尋思快些,立即端上臉盆水,急聲道:「那藥汁燙手,公子快浸浸!」

  陸芳遠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礙事。」

  碎片割傷手掌,幸好僅是細細兩、三道,他渾不在意,只瞅了眼地上藥渣,問:「這是煎給小姐的藥?」

  「是。」答話的小藥僮忙蹲下去收拾。

  樊香實的三滴心頭血,在當日已被他混入這些年來陸陸續續為菱歌搜羅到的奇珍藥材中,熬製成漿,再凝漿成膏,而後揉制過篩,篩出共十粒藥丸。

  他每日讓殷菱歌服一丸,再輔以湯藥與行針過穴,在第七日上,殷菱歌終於清醒,第十日已能出聲,但仍需要長期調養。

  倘是在以往還看不清自己真面目之時,師妹虛弱到無法下榻,每日醒著的時候不出一個時辰,他一顆心肯定高懸不下,時時守在師妹身邊事必躬親。

  然,此時此際,人事已非。

  「再重新熬一碗送去。」他面無表情地交代。

  「是,公子。」

  他走近另一隻正擱在小火爐上熬得滾沸的藥壺,剛要揭蓋,一旁小伍已道:「公子,那是阿實的湯藥,差不多熬好了,您……呃?」

  揭蓋瞅了眼,陸芳遠也不懼燙,徒手抓著壺柄將藥汁倒進白盅裡。

  他看著湯色,確認藥香,然後舀了一小匙親嘗。

  驀地,腦中閃過一道雷電——

  這些天,他心確實高懸不下,卻不為菱歌;他也時時守在某人身側,事必躬親,那人更非菱歌。

  他何須這麼做?

  自問時,答不出,內心一陣厭煩,繼又想起密室裡那姑娘閃避的眼神、說出的話,煩悶感便層層堆疊,嘴裡嘗的、鼻中嗅的,儘是惱恨滋味。

  「將藥端去密室。」他突然把那盅湯藥遞給愣在一旁的小伍。

  垂著寬袖,他一腳都已跨出煎藥小房,卻頭也沒回又丟下一句。「記住,喊她起來,盯著她把藥喝完。」

  「……是,公子。」小伍當然知道主子口中的「她」指的是誰,只是聽主子這語氣……也不曉得哪裡不痛快?

  *

  樊香實結束十多天的「閉關調養」醒來後的隔日,終於從煉丹房後的密室搬回「空山明月院」,而且是陸芳遠親自幫她搬,一路橫抱她走回院內。

  畢竟是主子的院落,居落內的人要想進來探望,總得趁主子不在,偷偷摸摸溜進來,又或是趁著幫她送水、送藥、送飯菜時,停下來與她多聊幾句。

  樊香實很感激這些人,每每有人來探看,她總強撐精神笑得開懷,不想讓他人掛心起疑,若問起她的病,只說是練功時嚴重岔氣、嘔了血,且心經帶損,才需在密室靜心調養。

  不過,當婆婆和大娘問起公子和她之間的事時,她還真不知該如何應付。

  「這事啊,阿實也不要不好意思,這樣挺好。小姐當年是狠了點……唉,算了,反正都嫁人了,公子若喜愛著你,那也算圓滿。」

  「阿實,咱瞧公子待你很上心啊,那日見他抱你回這院子,公子臉上可小心了,生怕碰疼你似的。」

  「那幾日說是在密室內閉關調養,阿實的大小事全賴公子照料吧?」婆婆拍撫她的手,喜上眉梢。「公子老大不小,你也滿雙十了,是該在一起,可既是在一起,總得請居落內的大夥兒吃喜酒,是不是?阿實要不好意思提,婆婆去替你探口風?」

  她簡直有口難言,白蒼蒼的臉色竟也脹紅,無法解釋,只能拚命對婆婆又求又乞又拜,求她老人家別去對公子亂提一通。

  她真嚇壞了。

  這「松濤居」雖好,卻如何還能再待?

  移回「空山明月院」後,她更努力養傷,早晚服用湯藥,外敷內服,待能半起,又開始盤腿凝神地練氣,愈練愈覺公子當時那一刺,刺得萬分巧妙,竟能避開她的胸骨與肺臟,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直直刺入心頭那指甲般大小之地。或者正因如此,她肺經未傷,行氣練功時成效就好上許多。

  到得夏末時節,她左胸的傷已淡淡收口,下地行走時也能一口氣走上大半個時辰而不會氣喘吁吁,面泛潮紅。

  好幾次,她會偷偷未到小姐的「煙籠翠微軒」覷看。

  守著雅軒的是封無涯,如今他還真像「松濤居」的上門女婿,除服侍小姐起居瑣事外,居落內的一些活兒他也得干。

  至於小姐……樊香實看著,心裡頗覺安慰,小姐狀況一日較一日好轉,每日清醒的時候漸漸變長,雖仍虛弱無比,但畢竟讓在意她的人有了盼頭。

  她臉皮嫩薄,怕自個兒尷尬也怕對方尷尬,所以一直沒正大光明探望小姐,如今知道她樊香實血沒白流,心頭這小窟窿沒白挨,其實也就足夠。

  該還的,真的都還了。

  此時,有溫熱的指探來按住她手脈。她陡一震。

  張開雙眸,練氣行功太過專注的她竟未察覺公子是何時到來,又何時上了她的榻,與她面對面盤坐。

  她實不願他如此靠近,總難管住那最最低俗又最最真實的慾念,每當對他動欲,她便攥拳、暗掐腿肉,甚至緊咬下唇,什麼爛招都能使,偏偏掌不住心,心都已多個窟窿了,卻還是鮮活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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