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鍋子裡純了人參雞,記得去舀來吃。」馮母由廚房探出頭,喊了她一聲。
「喔。」悄悄抹掉眼角的淚水,強打起精神往廚房裡去。
馮母看在眼裡,暗歎不語。
瞧她意興闌珊,明明沒有胃口,為了不辜負別人的心意還要勉強自己硬吞下腹,實在讓人好心疼。
這副模樣的盈袖,讓她想起了幾年前……心頭不由得一驚。
這樣的折騰,她還禁得住幾次?再來一回,怕是連命都沒了……
她不是傻瓜,盈袖有心隱瞞,她難道沒有眼睛,不會看嗎?半夜偷偷摸摸打電話的舉動、還有房子裡處處都是男人駐留的痕跡,盥洗用具、衣物、刮鬍水……她又藏得了多少?不說破,不代表一無所知。
都這麼多年了,還是淡不掉嗎?眼看她愛一個男人愛得如此慘烈,旁人還能說什麼?照這情形看來,補得再多都沒有用……
「楊教授,有客外找。」上課上到一半被打斷,他交代學生自習,步下講台,迎向教室外頭等候的婦人。
「你是楊季楚?」
「我是。您哪位?」他搜索記憶庫一追,確定沒有這筆記錄。婦人態度很冷淡,說話音調幾乎不帶任何情緒。「我話說完就走,不會打擾你上課。」
「沒關係,您請說。」儘管對方態度不佳,他還是維持了對長者應有的禮數。
「我是馮思堯的母親。」他神色僵了僵。現在知道,對方的不友善來自何處了。
「你不樂意見到我,我同樣也不想看見你,如果不是為了盈袖,我根本不想來。」
楊季楚深呼吸,試圖維持最溫和無波的神色。「馮太太,我和盈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您不用擔心。」
「是嗎?你斷得了?」
「我可以。事實上,我預備要結婚了。」祭出左手銀戒,以同樣的說辭自我防衛,不僅僅是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
「是嗎……」難怪!難怪盈袖會是這副模樣。
「如果你對她還有一點情分,不想她死的話,別對她太狠。」
「您言重了。」
「我不是在成脅你,五年前,她真的差一點就死了。」
楊季楚心一跳。「什麼?」
就知道盈袖不會主動跟他說。這個傻孩子,什麼苦都自己吞,不懂得耍心機,拿這些成為對方心上的負擔,藉此予取予求。
「她剛到義大利的第一年,完成人生第一場會演,結束之後,整整大病了一場,思堯陪在她身邊,日夜看顧也沒有用,只好把我接去,看看熟悉的人能不能稍稍撫慰她思鄉的鬱結心緒。但是沒有用,她不是思鄉,她想的是人。」
說到這裡,她有意無意地瞄了眼他緊繃的神色。
那段時間,她哭著醒來,又哭著睡去,什麼東西也吃不下,強迫自己吞下去也盡數吐了出來,必須住院靠點滴維持生命。
有一回,她在病房外,聽見小倆口的爭執。
思堯氣憤又無助地指責她——
「只是一道相似的背影,你就忍不住了,那我這麼多年的守護又算什麼!」
她哭著說:「我沒有辦法,我也不想這樣,我真的好想他、好想他……」
那道驚鴻一瞥的神似背影,勾起太多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思念。每當想起,就藉由密集的培訓課程讓自己累得無法多想,一年下來,一再、一再地壓抑,所有的相思情潮,全在那一瞬間,一股腦兒全爆發開來,洶湧滅頂。
她已經很努力了,想將食物塞進肚子裡,拚命地吃,又拚命地吐。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她的厭食是心理因素,早該認清除了楊季楚,她根本沒有其他可能,但是思堯那孩子也是傻,執著勁不輸盈袖,硬是在醫院替她套上了戒指,空有軀殼,只剩一口氣了也要她嫁。
盈袖心裡有愧,她哭,他也哭,誰也不好過,所以無言地任由他去,在醫院吊著點滴,簽下那紙婚書。
楊季楚怎麼也沒想到,那段婚姻是這樣定下來的。在他埋怨她背叛他們的感情、毀去所有相愛痕跡時,她是在醫院裡,流著淚想念他……
被扼住的喉嚨,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她曾說過,行銷骨立,皆因相思磨人……這不是在開玩笑,是真的。
「為什麼……」他聲音微啞。「要對我說這個?」
「因芳盈袖只要你,我沒有狠到能看著她磨盡生命而無動於衷。」當不成媳婦,總還是女兒,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不想連最後的女兒和依靠都失去。
怨恨不是沒有,她也曾想不開過,但是日子久了,總會過去,她不想要像她的傻兒子,執著到最後,換來兩手空。
「那……馮思堯呢?」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盈袖沒告訴你嗎?他死了,在那場病之後。」
沒有,她什麼都沒說,只是努力以行動來彌補他六年的等待歲月,不為自己找任何脫罪的藉口。
他忽然有些懂了,懂她面對馮思堯母親的愧,懂她為何無法挽著他的手站在這個婦人面前……要換作是他,也難心安理得。
「我以為……您應該很恨我。」
「是不喜歡。」如果不是這個人,兒子和盈袖或許沒有愛情,但也必能安然共度今生,或許這麼說牽強了些,但兒子這一生的悲劇,他得負間接責任。
她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說服自己由衷接納他和盈袖在一起,那只是拿盈袖的生命為代價,不得不為之的妥協。
「那……我恐怕得抱歉了。」
她將會不喜歡到地老天荒。聽他這麼一說,對方似是不爽、又似是有些心安地冷瞟他一眼,轉身走人。
他輕吁了口氣,掏出手機,按下幾個鍵——「喂?小靚,在忙嗎?有事找你談談,兩個小時以後去你那裡……」
掛了電話,他轉身回教室接續未完的課程,步伐不自覺輕快了些,久違的笑意重新掛回嘴角。
第11章(2)
午後,母親在房裡小睡,電鍋正燉著魚湯,她趴臥在窗台,懶懶地什麼都不想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