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還有殘餘的星火在心裡悶著燒著,也被那惹人愛憐的模樣完全撲滅。
端木煦望著那張和記憶中極為相似的面容,已鮮少在眾人面前表現喜怒的俊俏臉龐,只在這種和她獨處的時刻,才會放任自己流露出懊惱又好笑的無奈神情。
其實,他曾經想要放棄她。
她明明和「她」長得那麼像,個性卻是南轅北轍,「她」寡言到可以一整天都不出聲,她卻像只小麻雀吱吱喳喳的,什麼都要問,什麼話都藏不住,說哭就哭,說笑就笑,擾得他也大受影響。
他相信,依端木家的地位加上她這種容易和人親近的個性,要找戶好人家收養她絕對易如反掌,他也可以另覓更合適的人選,不用再被她弄得心煩意亂。
但當她乖乖地坐在那兒睜著圓滾滾的大眼看他時,那模樣又像極了「她」小的時候,讓他忘了被她折磨的苦難,不斷地用來日方長安慰自己,只要他更用心、更努力,一定可以將她塑造成另一個「她」。
可是,為什麼他會覺得那一天似乎有點遙不可及呢?
第2章(1)
氣歸氣,端木煦還是沒辦法對那張臉狠下心,他放緩表情,彎身將她抱起。
「回家了。」算了,今天夠她受了,饒她一命。
小艾子破涕為笑,撒嬌地靠在他的肩頭,手臂緊緊環住他的頸項。
「爹,爹∼∼」得以依賴的滿滿安全感讓她忘了所有的不愉快,小艾子用著會將人心融化的軟呢甜喚在他耳畔一聲又一聲地叫道。
愉悅享受被人環擁呵護的她,並不知道這對才十二歲的他是個多大的負擔。
臂膀力量還不夠的端木煦,幾乎是仰著上身承受她的重量,才能讓她安穩靠坐不會滑下來,他吃力硬撐,俊秀的面容脹得滿臉通紅。
「做什麼?」早這麼乖不就好了嗎?端木煦心裡暗啐,嘴角卻被那甜喚哄得微微上揚。
在一次她淚眼汪汪地訴說他都不像其他人的爹,會讓他們坐在手臂上抱著回家後,自那一天起,接她從學塾返家的歸途,成了她最開心,同時也是他最痛苦的時刻。
但他從來就沒有絲毫抱怨,不管再累也要強撐著抱她走完全程,因為這不只是面子問題,更是為了想向她證明自己是個值得安心信賴的好爹爹。
他都已經做到這種程度了,她還不想認他這個父親?端木煦想到她剛剛居然寧可選擇叫他恩公,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開始蠢蠢欲動。
「沒事。」雖然那經過偽裝的口氣有點凶,但小艾子仍眉開眼笑的,才剛應了沒事,隨即又熱絡地叫了起來:「爹,爹∼∼」
心思單純的她並不是在討好,也不是在彌補什麼,她只是想叫著他,那緊密相系的親暱讓她感覺好幸福。
「很吵。」端木煦輕斥,不願承認被她叫得飄飄然的。
知道他這個爹有多棒了吧!別人的爹是心血來潮才會抱他們回家,他卻是疼她疼到骨子裡,連這點路都捨不得讓她走。
雖對自己這足以和大人媲美的舉止感到很驕傲,但端木煦仍不禁慶幸,還好她至今仍不曾吵過要坐他的肩頭,很懂得量力而為的他,才不想和她一起在路上跌了個狗吃屎。
「為什麼只有你要叫我艾子啊?」喃喃喚了一陣,小艾子突然提出疑問。
以前她沒有名字,都被人「妹妹、妹妹」這樣叫著,來到這裡,爹幫她取了名字之後,大家都叫她小艾,再不然就是「端木艾」連名帶姓地叫,就只有爹會叫她艾子。
不好,她的壞習慣又來了。端木煦笑容斂去,嚴陣以待。
「這樣你才知道是我在叫你。」他言簡意賅地帶過,不讓她有繼續追問的餘地,只是,那對思緒轉得飛快的她一點作用也沒有。
「喔。」她不以為意地應了聲,隨即改變了話題。「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學塾了?他們好壞,都欺負我,我不喜歡。」
「不可以。」這次回答更短,只有簡單三個字。
「可是爹也沒去啊。」她立刻指出疑點。
「我有老師教。」既要承受她的重量,又要回答她的問題,端木煦已經有點力不從心,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由娘所創辦的學塾在村子裡已行之有年,小時候他曾在那裡上過一陣子的課,不到短短十天內逼走了三個老師。
怪只怪他太天資聰穎,那些老師都被他問到啞口無言,慚愧離開,反而害得大家都沒課上,讓一直想將他和村中小孩平等教導的娘終於死心,不得不從京城另外請來知識更淵博的老師教他,這才能讓學塾繼續運行下去。
「那我也要讓爹的老師教。」小艾子才沒那麼容易被打敗。
「你聽不懂。」笑話,連端這個字都寫得缺邊漏畫的,她哪有辦法跟他同席而坐?這個原因他已經跟她解釋過千百次了。
「可是我說我不認識字,爹你不是說只要肯學就會了嗎?那如果我聽不懂的話,是不是也是肯學就聽得懂了呢?」為了多爭取一些和他相處的時間,小艾子拚命用著似是而非的理由想要說服他。
就是這種她喋喋不休問問題的時候,會讓他想要乾脆另尋目標算了。端木煦咬牙,沒有餘力大吼的他只能從齒縫中迸出兩個字:「閉、嘴。」
聽出他不高興了,小艾子噘嘴。爹爹什麼都好,就只有常常叫她不要講話這一點讓她不太喜歡。
可是奶奶說有問題就問很好啊,這樣才能學得多。想到有人支持她,個性樂觀的她又開心了起來,難得的寧靜只維持了片刻。
「為什麼爺爺跟爹長得那麼像?」她又發掘到另一個問題。雖然爺爺看起來比較像「爹」,但她還是寧願要這個小爹爹當她的爹。
「因、因為……他是我爹。」將一直下滑的她往上托了些,端木煦又氣又累。她可不可以不要再說話了?
「那我們長得不像,你當我爹的話,會不會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