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夙劍搖頭,由懷裡取出信箋,遞交給鳳歧。「今早,有人捎來這封信,我先看過了,不是什麼好消息。」
不祥的預感立刻竄過鳳歧全身。他一把搶過,攤開信件快速閱畢,一雙鳳目頓時瞠如牛鈴。
「不——這不可能,我娘不可能會死的,這是假的!」她明明還年輕,好端端的怎麼會病死?師尊留下的玄黃丹不是還有兩顆嗎?她怎麼沒服用?
鳳歧始終無法相信,疼愛他的義母等不到他回去奉養了。
「我要回銅安城去……夙劍,你快點把鐵鏈打開!快點!你是耳聾了嗎?」鳳歧抓緊夙劍衣襟。「我說,解、開、鐵、鏈!」
「我知道你很難受,但是,我不能放你離開。再過三年,你要走要留,青玉門都不會加以阻止。」夙劍沉痛閉眼,軟聲勸退。「師叔,往事已矣,放下吧!」
「放下?」鳳歧扭曲的笑聲迴盪在思齊洞內,幽怖得可怕。「哈,你要我如何放下?傲梅在我面前跌落潛龍潭,我救不了她,我義母死了,我不能送她最後一程,你要我怎麼放下?媽的,你說話啊!快告訴我要怎麼放下啊!」
「很抱歉,我不知道。」夙劍無奈歎息,直視盛怒中的鳳歧。「如果我懂得放下,今天就不會到思齊洞,如果我懂得放下,師父的恩怨又與我何干?可是我放不下,但我除了懺悔彌補以外,又能做什麼?」
「懺悔?彌補?有用嗎?有用嗎……」鳳歧放下夙劍,無力地步回休憩的稻草堆,一動也不動地倒臥其上。
到頭來……到頭來他做成了什麼事?
「誰都會犯錯,誰不會後悔,但是你不反省、不懺悔,怎麼會瞭解事情結果究竟是因為外力,還是自身莽撞、不夠穩重所導致的?雖然對已逝的人沒用,但對活著的人,多少能避免同樣的傷害。」夙劍選了角落盤腿而坐,說完最後一句話,隨即閉眼沉思。「這次事件是我太剛愎自用,我要負泰半的責任。」
思齊洞內恢復幽靜,夙劍那番話卻不斷在鳳歧腦海裡轉著。事情會演變到如此地步,不就是他思緒不夠深廣,個性過於自信輕浮所造成的嗎?
呵……說到底,他該揍的人是自己!
第5章(1)
「師叔,您可以離開了。」
夙劍接過基層弟子帶來的鑰匙,親手解開鳳歧手上的鐵環,再奉上一套新衣。
鳳歧閉眼不發一語,隨著鎖鏈落地之聲緩緩睜開雙目,並未接過夙劍遞來的衣服。
五年了,已經五年了。他重重呼出一口氣,心頭鬱悶絲毫未得紓解。
三年前,夙劍以懺悔贖罪的名義自囚思齊洞,有一半原因根本是為了牽制他的行動,他幾乎天天與他過招,在他耳邊讀解經書,根本不留空閒讓他劈開另一枚勾釘!
「與其再花兩年解開另一條鎖鏈,自行離開思齊洞,不如多等上一年由我親自解開,否則你拔出玄武黑巖裡的勾釘又如何,腕上的鎖鏈還是會跟著你一輩子。」夙劍如是說,更該死的是,他竟然被說服了。
「師叔,您要回銅安?」
鳳歧看了夙劍一眼。夙劍似乎沒有回去青玉門的打算,遲遲不換上基層弟子準備的青衣。他嘲諷一笑,背起布袋大步往洞口走去。「別再喚我師叔,我與青玉門再也沒有干係,我勸你也別留在這鬼地方受氣,盡早離開才是。」
語畢,他鳳眼一瞇,以此刻時辰推算,應是弟子晨練之時,於是他加快腳步奔向演武場,遠遠便瞧見身著掌門衣飾的男人站在最前面大聲喝令——
一本手札當著演武場眾百名弟子面前,重重地砸在現任掌門夙山腳邊。
「撿起來。」見夙山沒有動作,鳳歧怒斥一聲。「我叫你撿起來!」
「師、師叔……」夙山深吸一口氣,依言拾起手札,定眼一看,差點在眾弟子面前失聲大叫。
這、這不是師父記載私事的那本手札嗎?果然又是為了寒傲梅的事情而來,夙劍師兄也真是的,平白無故添這起麻煩做什麼?
夙山害怕地嚥了口唾沫。鳳歧與五年前相較,面容未有太大改變,滄桑卻滿佈全身,靜立時,就像一座蔥鬱穩實的青山,與記憶中不受拘束的野雁性子大不相同,變化之大,像是換了個人。
最可怕的是,有人給這座山點了一把火。
「師叔,您『閉關』多年,總算出了思齊洞,就讓師侄為您接風洗塵,咱們大廳請。」夙山隨即召來他的大弟子,明裡吩咐宴席,暗裡要他快快找來夙劍。
「呵。」鳳歧嗤笑一聲,放下肩上的布袋,環視演武場上個個滿懷戒備的「理」字輩弟子。「真不愧是掌門,挺有風範的,不像五年前的二愣子,人家說什麼就信什麼!」
他努力壓下忿忿不平的情緒,話語難免帶酸,若不是這些年他盡力想改掉輕浮的性子,說不定一踏上演武場就直接出拳了。
「唔……師叔所言差矣,人總是會變的,師叔也與從前大大不同,委實穩重多了。」夙山故作鎮定地將手札收入懷內,一顆心嚇得都快跳出來了。「師叔,請!」
「請?我看不用請你就挺主動的。」鳳歧指著他的心窩,語氣倏冷。「你看你要自己拿出來,還是我幫你?不過你也知道我這個人粗手粗腳慣了。」
「您別激動,我自己來就好。」
見他不情願地取出手札,鳳歧指示。「翻開硃砂筆記那篇,對著所有人大聲地念出來。」
都到這般田地了,還有更好的法子嗎?夙山牙一咬,全說了:「師叔,您大人有大量,咱們移駕大廳再談可好?其實……其實這本手札,『夙』字輩的全看過了,師父他老人家做錯了事,是他一時糊塗,跟青玉門上下沒有關係啊……」
鳳歧不聽其他廢話,直截了當地問:「所以說,你們決定犧牲傲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