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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 黑夜

第 2 頁

 

  白髮男人放下手中的碗,無視黃衫小姑娘奉上的熱茗,逕自另添一杯香茶,讓她為之氣結。

  「你獨自一人在這山裡住了好久好久,都沒人陪你說說話,你不覺得寂寞、不覺得孤獨嗎?」她想讓他知道她存在的好處。

  白髮男人斂了斂眉,淡然的神情教人讀不出半點心思。

  「還是你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哎呀,你若忘了如何說話,好歹也點個頭、晃個腦,讓我知道你有在聽我說話,別讓我像個自言自語的傻丫頭。」

  語畢,她殷切地望著他,終於,那薄美的雙唇微啟。

  「你怎麼還待在這?」

  一出口,便傷人。

  黃衫小姑娘強迫自己壓下心頭湧起的酸楚。至少他願意開口回答啦!有一就有二,有二才可能有三,她就不信哄不了這男人陪她說話!

  做好心理建設,黃衫小姑娘再度漾起笑容,「我叫鴒兒,你別老是記不住。是你叫我好好待在這裡養傷的。」縮在桌下的蔥白纖指悄悄比畫個「一」。

  「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他的語氣未曾揚高,輕而易舉讓人聽出清冷語調中的疏遠。

  「你當初救我回來又沒有說明期限是多長!瞧,我現在的左臂仍帶著傷,還發著疼咧,哎呀,好痛噢。」她裝得可憐兮兮,掀起嫩黃衣袖露出一臂白玉雪肌,桌底下的小手同時又比畫個「二」,這是他同她說的第二句話。

  白髮男人瞧也沒瞧一眼,淡淡地道:「我非醫者,你該去尋找能治好你傷口的人。」

  「反正你就是嫌我煩、瞧我礙眼、看我討厭,巴不得我滾得遠遠的,對不對?!」鴒兒大嚷。

  「是。」他不假思索,淡然應道。

  鴒兒聽到一陣自心底響起的碎裂聲——該死!早知道他會這麼回答,難不成她還奢望聽見其他答案?!她做什麼犯賤的自己起頭?看吧看吧,自己碰了一鼻子的灰,還讓他順著她自我厭惡的話語接續,真是蠢!蠢到極點了!

  無語片刻,她深吸了好幾口氣。反正又不是頭一天認識他,他說話的口氣總是既輕又柔,淡淡的像在談天說地,卻也像把無形的劍,狠狠地在她心頭劃上一道又一道的傷口,讓她幾乎無法招架。

  一百年了,她早該習慣,早該練就一身銅筋鐵骨,不該再有痛楚的……

  「我的傷口永遠也好不了,世上再也尋不到人能治癒,與其逼我撐著傷臂去尋找醫者,不如讓我留在這……好生養著傷,至少,傷口不會惡化就好。」鴒兒回復先前的柔笑,只可惜她全心全意的清笑入不了那雙淺情的眸子。「你是孤獨的,我也是,就讓我留在這裡……與你作個伴。」

  他抬眸,清澄的眸間映照出她的無聲祈求。

  「我從不覺得自己孤獨。」白髮男人起身,頭也不回地朝屋外走去。

  「你……」

  她想追出去,追著那抹幾乎與雪融為同色的身影,然而,她卻步了。

  追不上的,她知道……她再也追不上的。

  「鳥兒折了翼,怎麼也飛不高、飛不遠,若真驅離了它,它也只有死路一條……」她的掌,覆上了左臂傷口,那道百年來仍無法痊癒的傷,與她此刻的心一樣隱隱泛疼。

  他從不覺得自己孤獨,真正孤獨的人,是她……

  她,是只失了另一半羽翼的比翼鳥,無力再登青霄。哀哀的泣血嘶鳴,竟只喚回如此情淺冷淡的對待。

  屋外,大雪已至,掩去白髮男人所留下的腳印,淺淺的……直至完全消失。

  JJJJJJJJJJJJJJJJJJJJJJJJJ

  入了夜的臥雪山,氣溫低得足以凍斃人。

  經過整日的降雪,放眼望去,只有染了夜墨的白雪,稀微的月華,灑落雪地點點銀光。

  鴒兒揪著厚厚被衾,將自己包裹得像顆不透風雪的粽子,靜靜地、愣愣地蜷窩在窗邊,雙眼發直地望著遠遠雪景。

  纏了他一百年,她與他的關係,仍似百年前兩人初見的情況,窒礙難前。

  面對如此淺情的人,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能換得他真誠的凝眸注視……或許,這是遙不可及的幻夢吧。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在天願作……比翼鳥……」她低聲吟著,兩行清淚壓抑不住地滑落,凝成冰晶。

  再怎麼溫熱的淚珠,永遠也敵不過極寒的溫度,如同她再怎麼熱衷的眷戀,永遠也敲不開他冰封的心扉吧。

  一隻無法比翼的鳥兒,如何能獨存於世?

  不行不行!她不能自怨自艾下去!

  「鴒兒鴒兒,你不可以灰心喪志,滴水能穿石,總有一日,他會明白的!你所做的一切不會是場泡影。」她拍拍淚濕的雙頰,鼓舞自己。

  鴒兒扯開被衾,瞬間湧上的寒意讓她直打顫,她強打起精神,將滿桌已被凍得凝霜的晚膳重新溫熱,好讓他一回來便能吃到最溫暖的膳食!

  燖著熱湯,她記得他好像不喜歡這野菜湯,每回他總是一口都不嘗……

  鴒兒沒多加思索,急忙又另起爐灶,切切洗洗著全新的食材,準備再煲鍋清湯。

  無意瞥見那盤有些泛黃的冷硬青菜,也早已讓人失了食慾,她又轉向一旁的木桶,撿洗著新鮮青翠的菜葉,桶內所盛的是雪融後的清水,澄淨而冰冷,凍得她雙手直顫抖。

  至於另外那盤煎溪魚……她記得上回他有吃!鴒兒甜孜孜地將溪魚再燖熱一逼。雖然是她主動挾到他碗裡,但好歹他沒有拒絕,應該算是喜歡吧。

  鴒兒陡地苦笑。喜歡?他恐怕不知道何謂「喜歡」或「討厭」吧,在他生命中是不存在這種情緒的……

  無關喜不喜歡、討不討厭,他只是很習慣視她如虛無,就如同她已經習慣將他視為生命中最在意的人一般。

  「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後悔這樣對待我,到時就算你跪著向我磕頭認錯,我都不會原諒你的!」她切剁著蔬菜的右手略略停頓,咬了咬下唇,「不然,原諒一點點就好……」貝齒下陷的力道又多了數分,「要不,再多原諒一點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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