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輕折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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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頁

 

  「梅府結黨成派,意圖操縱國政,混亂民心,忝為人師;念其教化無數人子,特賜毒酒,允其全屍,家產充公,其女眷發入官娼,奴僕由縣官處置……欽此。」

  沉如雷鳴的一個句讀,令梅晴予渾身僵止,如墜冰窖。

  那個人、那宣讀的榜文……說的是些什麼樣的荒唐話呢?

  這是誣陷!是誣陷啊!

  她忘記了原本的海誓山盟、忘記午時西郊將進亭的約定,飛奔了起來,回到家裡去自投羅網。

  哭著責備她為什麼回來的娘親,抱著她,肝腸寸斷。

  惶然不安的梅家小小姐緊偎著姐姐,不住地問她:「你的未婚夫婿呢?夫婿呢?他不是兵部尚書之子嗎?」

  老淚縱橫,卻將腰桿挺得筆直,不受周圍官兵威勢所恐懼的梅家爹爹,沉默地緊抱著他寶愛的家人,臉上沉痛。

  禍傳來之時,兵部尚書府立即撤了婚約,撇清與梅府的關係。

  梅家爹爹昔日教授的諸多弟子,有些逃了,有些躲避,有些乾脆落井下石,以示與梅府無所幹系,然而亦有情義者,聯名上書,請求聖上開恩,饒過梅府一家四口。

  然上意堅決,依然執行,梅府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縱使人們都知曉他們是無辜受牽連的。

  家產清點完畢,藏書無數,堆滿了一大庫,然梅府內無金銀,所抄出的產額也不過是市井尋常人家一般,略有小富,卻皆是購書之款。

  官兵沉默了,他們沒有為難過梅家人,縱使送著僅存的兩姐妹進了地牢待分配入官娼,也盡力將她們安排在較不潮濕的高處,還偷偷塞了一張薄被進去,甚至添了一小只暖爐給她們抱在懷裡。

  地牢之中,梅晴予神色哀淒,她抱著妹妹,而妹妹手裡捧著牢頭送來的暖手小爐,兩個被嬌養在府裡長大的女孩子,即使被特意照顧著,卻怎麼受得了地牢裡的霉味、髒亂、穿梭的申吟哀號和寒冷呢?

  滂沱的雨聲傳入了牢裡,卻彷彿成了微弱的回音,聽不甚明。

  遭逢如此大禍,梅晴予現在只求邢天能知道這件消息,莫要誤會她存心失約;然而她又擔憂邢天那樣激烈的性子做出劫牢的事兒,或者追到了官娼的拍賣地去,惹來一身傷。無論知與不知,都是痛苦。

  淚水在眼裡滾著,卻被她眨著眼,又壓了回去。

  現在那些兒女情長,都離她們太遠了!唯有懷裡必須死死保護住的胞妹,才是她該擔憂的。

  她們在牢裡待了半個月。初時,兩姐妹的餐食都比照一般囚牢的菜色,微冷乾硬的飯粒、半是軟爛的水煮青菜以及一點生澀的青果子,嬌滴滴的妹妹根本吃不入口;梅晴予皺著眉,卻不能做出壞榜樣,只好討來了一碗清水潤著喉,將青菜和干飯攪拌在一起,將飯弄得軟一點,然後一股作氣地專注吃完。

  妹妹在一旁看著,更是賭著氣不肯吃了。但是這麼餓過一日一夜,頭暈目眩起來的妹妹也忍耐不了,她一邊委委屈屈地哭著,一邊接過姐姐攪拌好的飯菜,配著大滴的淚水一併吃下了肚去。

  梅晴予看得心疼極了,為了轉移妹妹的注意力,她隨口吟起了詩詞。

  她的嗓子輕軟澄澈,那每一個字句的轉折、內裡的意境、音調的高低,都那樣清晰地流轉,甚至只要合上了眼聽她低吟,腦海裡彷彿能夠望見她所吟頌的家國河山、大江狂風。

  陰寒的地牢裡,彷彿突然添了那麼一點纖柔的暖意。

  哭泣的妹妹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小疏離的姐姐居然為了自己念詩吟詞。

  姐姐吟頌的詩詞,向來只有爹爹和月兒能聽見而已;即使是娘,也只有在病中才能聽見姐姐以輕軟婉約的聲音低聲念唱。

  妹妹哭得更凶了,卻再也沒有抱怨過飯菜難吃。

  之後,梅晴予總會在吃飯的時候為妹妹吟詩,解釋詞句,甚至為了妹妹唱幾句曲兒。

  而這個時候,地牢裡那穿牆透欄而來的申吟哀號,會變得幾不可聞,彷彿梅晴予口中念頌的詩詞也連帶地撫慰了傷者。

  一日,有一個牢頭來尋梅晴予。

  他結結巴巴,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著安適地端坐在地牢冰涼的石板床上、目光平淡而態度和緩、一身整齊的梅家大小姐請托。原來他要寫一封家書寄回老家去,但他大字不識一個,這牢頭的位置還是送禮送出來的,這些日子聽梅晴予吟詩念詞,聽得心裡都想起家鄉來了,但之前代為寫信的老人家去世了,他找不著人來寫,很是著急,因此想來拜託大小姐……

  梅晴予柔軟地笑了笑,請牢頭準備紙筆硯墨,再備一盞燭光來,她讓牢頭口述,而她一面潤飾一面寫就。花費半個時辰,牢頭別彆扭扭地講完了,梅晴予也抄寫完了,將信紙折了三折,遞出鐵欄去。

  紅了臉的牢頭不自在地抱著信,收齊了文房物事轉頭就逃了;一旁的妹妹瞪著姐姐,不明白她為什麼不順便索要些什麼,既然她都幫了那牢頭這麼大的忙。但梅晴予只是微笑著,什麼也沒有說。

  粗糙的飯食她繼續吃,單薄的被子她和妹妹一人一半。

  然而隔日開始,陸陸續續有人來拜託梅晴予,或是獄卒、或是伙房裡的師傅、或是其它的牢頭、或是他間牢房裡被關著的囚犯。

  梅晴予一一應允了,那端坐石板床上柔婉而淡然的少女,令這許多男人都感到不可輕辱。即使她如此脆弱,眉眼溫順,但是這樣一個女子,卻有教人不由得心生尊敬、仔細應對的氣勢。

  再一個隔日,梅晴予的牢房裡伙食就變了。

  飯已微熱,菜是鮮的,還是用油煮過的,放了一點鹽下去,一天裡能夠吃到一次肉,水果也是一日一次,甚至有了熱湯;薄被一樣是薄被,卻多了兩條,搭在一起還能保住暖,妹妹懷裡那個暖手小爐裡,整天都是熱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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