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絕望地哭起來,滿臉的狼狽。月光下,那縱橫的淚痕如此斑斕。
巫邢天漠然,女子卻抓住他的衣袖搖晃著。
「你說!那水性楊花的青樓女哪裡好了?你說啊……」
女子哀切泣之,求助無門的悲慘讓她伏低了身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是跟巫邢天無關的事;而陌生女子哭訴的事情,也是尋常至極,他無所謂地望著月光,一暈淡淡的光華在夜空中清晰無比。
女子幽怨如鬼泣的詛咒,一個一個掃過了三千閣裡十二金釵的名字。
巫邢天卻猛然一震。「你剛說什麼?」
「咦?」女子愣住了。
巫邢天扣住她的肩頭,力道大到她骨頭都生疼了。「你剛說那十二金釵裡,有個姓梅的……」
「梅晴予嗎?」女子被他的反應嚇得忘記要哭,也忘記要生氣他打斷她的抱怨,呆呆地回了話。
巫邢天的臉色卻在聽到她講出的名字之後,倏然慘白,很快地又生出怒紅。
「那間青樓……晴予為什麼會在青樓?她不是嫁給兵部尚書之子……」
「梅晴予?」女子愣愣的,一臉茫然,「她一直都在三千閣啊!那些江湖人最喜歡點她的牌;老爺總是說,他都不敢去招惹她……」
「但她不該在青樓!」巫邢天大怒,咬牙切齒的,彷彿恨不得粉碎三千閣。「那種妓坊!」
女子很是迷惑。這個男人,被勾欄女欺騙過嗎?這麼憤恨的……
忽然,有人邁步向這裡靠近過來,女子身子一縮,躲避似地逃回下人的宿房裡去。
巫邢天瞇起眼睛,沒有去擄她出來詢問,在來人發現他之前,他繞開了對方可能的視線範圍,藏身陰影之中,回到了他迷暈原主人、霸佔了整趟船行的廂房裡。
之後,女人再也沒有在船上看見過巫邢天。
但是臨下船前,巫邢天卻鬼魅般地出現,交給她一個用布巾包起來的物事。
「這是一個蠱。把這東西交到你懷恨的那個牡丹頭牌手上去,讓她隨身帶著,吸足她身上血氣……此物一遇海水,便擺脫不掉,把你的詛咒日日夜夜向這蠱物傾訴,然後,它會為你實現願望。」
「什麼詛咒都可以嗎?」
「你想要它怎麼做,就看你怎麼培養這個盅。布巾裡有驅使它的方法,你照做便是。」
「但我不識字……」
「畫了圖的,你會看懂。」男子微微揭了蒙面的黑紗,讓女人看見他俊麗的美貌。那迷惑人的美色,因為對著玷污他記憶中純淨少女的三千閣的恨意,而蛻化得無比鋒銳,咄咄進逼。「你我的目的,有些許相似,我才賜予你難得的蠱物。」
女人被其中的迫力嚇住,卻回應了男子的恨意。「我要報復那個搶走老爺的牡丹頭牌!」
男子將黑紗蒙回臉面,陰冷地笑了笑。
巫邢天踏上他原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來的地方。
到厲盟主的莊裡走了一圈,輕描淡寫地解了其女身上的蠱物,並將那珍稀的蠱物收了起來,然後,他在感激涕零、頻頻詢問他是否要去哪裡遊歷一番的厲盟主面前,平淡地提出要往長安三千閣一趟的意思。
厲盟主明顯地呆了一陣,然後他老臉微紅、結結巴巴地發下話,要莊裡的人領其前往。
巫邢天瞥他一眼,無所理會地自行離去。
厲盟主見他走了,以為是自己招待不周,以致救命大恩的巫凰教祭司氣得拂袖而去,連忙發出了江湖召令,要接令的百多高手見到衣飾特殊的巫凰教祭司立刻回報,並且代厲盟主對其仔細款待,這事辦得好,便能央厲盟主做一件事。
百多高手聽到能讓厲盟主欠下這麼一份重大人情,紛紛出動去尋找這個神秘的外來者;而「鬼燕」,就是那個運氣好到極點的高手……
從長遠記憶中回得神來,三千閣裡,蒙住臉面的巫邢天緊握著烏木溫潤的圍欄,愣愣地望著那個與記憶中的嬌弱少女彷彿是相似的、又彷彿截然殊異的柔婉女子,心裡的酸澀痛苦難以言述。
為什麼?
他以為嫁給了兵部尚書之子,應當活得歡快的梅晴予,為什麼會待在這送往迎來的妓院裡,成為了世俗輕蔑的勾欄女子?
他的晴予……
第7章(1)
「晴予為什麼會在這裡?」
頭也不回、以黑巾幪住臉面的男子,用沙啞的聲音低沉地問。
若無其事站在他左側的三千閣主,觀望著底下人收拾殘局,重新布上桌椅酒菜,掛上紗幔,請客人入座……一串行雲流水的,沒有半分的遲疑與怠慢,甚至閒閒地在閣裡待嫁的牡丹頭牌風搖蕊都下了樓去,安撫伺候的雛兒、打點驚魂未定的客人,末了,還抬起頭來望向三千閣,嬌俏地打了個招呼。
閣主微微一笑,眼波流曳。「祭司大人的語氣,聽起來是晴予舊識呢!」
「她應該嫁給兵部尚書之子,成為他捧在手心裡的妻……」
「原本是的。」閣主閒適地點了點頭,撫過自己修得圓潤的指尖,瞧著那白裡透紅的膚色。
「那麼……」男子霍然回眼,戾氣彌天漫地,撲面而來。「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閣主悠然回睇,唇邊勾起的微笑很是優雅。「祭司大人本姓『巫』嗎?」
男子不耐煩了。「我在問你……」
「能帶十二金釵出場的,三千閣都要問明了出身來歷,確保姑娘們的安全。」閣主微揚眉梢,嬌婉的身子柔弱不勝衣,卻那麼淡然自若地置身在男子血氣濤然的陰戾之中,一點笑弧妝點著胭脂的薄唇。「祭司大人若要帶晴予出閣敘舊,也請不要帶得太遠。」
巫邢天倏然沉默。他的一生當中,看過、接觸過很多女人;他以為梅晴予的存在已經是個特例,但眼前這個自稱『艷娘』的三千閣主,似乎也是個特例。
「晴予……是賣身進來的嗎?」
「不是。」閣主似笑非笑,那彷彿藏著秘密不讓他知道的目光,讓巫邢天渾身不自在。「那孩子,是自願進三千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