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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隔壁攤賣烙餅的總是瞧不起它,當它是其貌不揚的癩痢狗。我把它撿回家的時候,它一身傷病,還瘸了一條腿,但你知道的,就像全世界的娘都不嫌自個兒孩子丑,我就是覺得,我的寶寶是全天下最美麗的狗。」

  狗?

  她說了半天,只是在說一隻狗?

  他數度揪心、暗暗代替她流的好幾把辛酸淚,只是為了一隻癩痢狗?

  她要他……代替一隻狗?!

  這就是……他在這個家裡頭,將來的、了不起的位置?!

  「怎麼?怎麼?你這表情是瞧不起一隻狗嗎?」

  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緩緩地、緩緩地湧上心頭,匯聚成一股……想掄拳的衝動。

  他這新主子……真的好欠打!

  他仰頭,無言望了望屋頂那片搖搖欲墜的破瓦,一如他此刻殘破滄桑的心境。

  最初那一腔肝腦塗地、以命相酬的無知熱血,在這一瞬間盡皆屍解湮滅,連個骨灰渣兒都不剩!

  初五開市之後,她白天得推著攤車到市集裡賣湯圓,無法再時時看顧著他。

  畢竟家裡有兩張口要吃飯,而她看起來並不像是擅理錢財的人,光看她揮金如土、連殺價也不懂的瀟脫勁兒便知。

  他已能下床走動,在身體能負荷的範圍內打理一些簡單的家務瑣事,如今看來,倒還真如她所言,完全比照寶寶的待遇,只要負責看家玩耍、追追松鼠別教它們咬了園子裡的菜就好。

  他還是每天喝著苦苦的藥汁,以入口的味道判斷,約莫三日會換一次藥,他不曉得自個兒的狀況究竟是如何,但比起最初確實是強健許多,原本連能不能活過這個年都不曉得,而今,他不但能幫她揉揉麵團,還能劈柴打水,攬下家裡頭的粗重活兒。

  揉好麵團,擱在灶邊醒著,他移步到水缸邊清洗豆子的穆朝雨身旁,幫忙將品質較差的豆子挑掉。

  「灶上燉了雞,一會兒去舀來吃。」

  他停手,瞧了她一眼。難怪今早起來沒見園子裡那隻老母雞,原來是教她給宰了。

  那隻老母雞,她是留著下蛋用的,自己都捨不得宰來吃,若不是他這長年餵養在體內的毒給拖垮了身子骨,根底實在太差,她也不會萬不得已宰雞來為他補身。

  以一名主子而言,她待他確實好得無話可說。

  「發啥愣?」

  「只是在想……」他累了她許多。

  但轉了個彎,他改口問:「我這身子,好得了嗎?」

  第二章

  若是無法根治,是不是就別費工夫了?死不了就成了。他已經欠得夠多,不想下輩子也還不了。

  「要好倒不困難,就是麻煩了些。」

  「怎說?」久未言語,最初開口時,他聲音如粗礫般、沙啞得難以辨視,直到這陣子終於慢慢好多了。他嫌難聽,彆扭得不肯開口,她卻總是有法子逗他、誘他,讓他試著多說幾句話。

  她將剛洗好的紅豆、綠豆、小米,一股腦兒全倒在一塊兒,一手隨意打散,一籃子花花綠綠的好不精采。

  「喏,你現在的身子就像這一大盆豆子,一眼望去是複雜了些,但只要靜心分辨出裡頭有些什麼,先挑出大顆又好挑的紅豆,再來是綠豆,然後是小米,這樣懂了嗎?」

  懂。

  因此結論是,要解這身毒說難也不難,就是過程繁複了些,而她打算先辨別他身上到底有多少種豆子,再一一挑出來。

  「我說你呀,意志倒也過人,這要換成別人,身上餵了十數種毒性折磨,哪還能撐到現在。」她頓了頓。「話又說回來,若說一人下一種藥,你起碼得罪了十數個人,嘖、嘖、嘖,我說小穆子啊,你做人也太差了!」

  「……」這究竟是在誇他還是損他?

  既然她都買下他了,家僕從主子姓也是理所當然,可……她非得這麼叫不可嗎?

  她是主,他是奴,沒他說話的餘地,他忍。

  他從容得體地勾起一抹淺笑,沉靜應對。「我不記得了。」

  她說他體內的毒,派別、門路不盡相同,有些毒與毒之間的衝擊,將會劇痛難忍、造成身體的重大損傷,可有些卻會相互牽制,緩解致命毒性,若使得好,有時毒也能是藥。

  這兩相矛盾的手法,擺明了下毒者不止一人。

  要不,就是真的太恨他,有著非致他於死地不可的決心,將所有看得到的毒全往他肚子裡倒。

  「無妨,我穆朝雨別的沒有,就耐性多得是。你身上再有千百種毒,我總能一道道找出來,一道地道解。」

  他無語,默然望住她,胸口暖暖浪潮激盪。

  雖然她嘴上說得隨意,可他明白那是在承諾,無論如何,永不棄他。

  「是說……你的豆子我挑,我的豆子誰挑?」

  「……」歎息。

  她永遠不會讓他的感動持續超過半刻。

  這豆子一挑,就挑到了月上柳梢頭。

  究竟是誰閒著把豆子全混成一氣的?

  他終算曉得,為何坊間惡婆婆虐媳,這招老歸老仍百用不倦。就著搖曳燭火,他此際心頭真湧起無盡悲情。

  「小穆子,睡了。明日再挑。」

  「……」他真的想糾正她的稱呼。

  好吧,這惡婆婆也沒那麼不可取,至少她沒要他挑完才准睡。

  「你不知道燈油貴死了。」好似看穿他內心的嘀咕,她冷不防拋來一句。

  你要真如此溫良恭儉、當初那個出手闊綽、花錢時眼不眨氣不喘、連殺個價也不會的女人究竟是誰?

  家僕可以頂撞主子嗎?可以嗎?可以嗎?!

  唉,這種事也只能想想,沒那勇氣頂嘴,就只能乖乖回房,安靜躺上他睡了月餘的木板床。

  這小屋就只有一間房,木板床還是他倆後來合力釘上的,就擺在她床邊約莫三步的距離,以布幔隔起。

  他原是深覺不妥,怕有損她清譽,畢竟人家還是個未嫁的大姑娘,可她一派坦然,不以為意,話到了嘴邊也不好多說什麼,就這樣也過了月餘。

  穆朝雨撩開步幔走來,手上捧著幾個瓷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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