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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頁

 

  「你呀,什麼都得做,只有一件事做不成。」水湅搖著破扇。

  「哪件?」我竟還傻傻反問。

  「偷懶。」

  真難笑的笑話。

  「雖然我是三十兩買下的長工,每個月應該有的薪俸呢?」做人長工的,好歹也能賺些一文兩文的小零頭,這是天經地義。

  「你這個小伙子!水家莊哪裡還有多餘的銀兩來養你你你……」水管伯激動地揪著我的衣領,十隻枯爪收攏收攏再收攏,然後,嗝屁。

  嗝屁?!

  我只聽過一文錢逼死一名好漢,今天卻眼睜睜見到一文錢氣死一名老翁。

  結果,水管伯攢下來的五兩,全都拿來為他辦了場簡單後事。

  水家莊財產,一切歸零。

  現在的我,除了長工、廚子、「婢男」的工作之外,還得擔下水管伯留下來的沉重爛攤子,而那個爛攤子還很不知人間疾苦地坐在欄杆上晃蕩著雙足。

  那爛攤子,名為水湅。

  「喂,你要不要改姓水?」懶懶依臥在長柱上的水涑叼了根草莖,讓他那股絨褲公子哥的氣質更添數分。

  掃著滿地枯葉,我不想鳥他。

  「叫水泡,還是水果,要不,水性楊花?」他自個兒接話接得可樂著。

  「我姓秦,為什麼要改姓水?!」我重重一哼。

  「可你現在是水家莊的人。」無辜的口吻搭上一張詭異且精明的笑靨。

  「我只是水家莊的長工,姓秦!」坐不改姓!

  「叫秦授不好聽。」雖然他個人挺喜歡的。

  「叫水泡又何嘗高竿?」我惡聲回嘴,掃地的勁道加重。

  水湅墨沉的黑眸閃了閃,一抹不該出現在十一歲孩童身上的深沉,在他眼底呈現。「要不,叫隨雁,秦隨雁。」

  文謅謅的,怪噁心。

  「情,隨雁而來,隨雁而去,能灑脫亦難掌握。」

  「聽起來不怎麼吉祥。」

  「我又沒打算幫你取個好名,隨雁。」

  這主子真愛自作主張,枉顧別人的意願便逕自喚起他所取的名宇,想必我即使反對,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所以我便放任他去叫了。

  幾天下來,我竟也習慣「秦隨雁」這個名字,更習慣了扛下水家莊大大小小的雜事正事,憑藉著水家莊以往的本業——靠水吃飯,賺錢來養這另一個家。

  「城鎮居民以農為生,割稻,打穀、脫谷、碾米,皆以人力或賴牛馬,但若以水推碓,水碓足足可以節省十倍人力,不僅水碓臼碾成效極佳,就連以水推磨亦比牛力更勝三石,這方法真妙!」金主笑咧了嘴直讚賞我花了三夜繪出的水碓設計圖。

  「不敢當。」

  「若我出資在水家莊湖畔設置此種水製法的工具,絕對可以賺進大筆銀票!秦兄,這方法你可得全交給我來做。」

  「那是當然,不過……」我略頓,與金主談著交易。

  「我懂我懂,所有淨收五五對分。」

  「六四。」

  「秦兄,這…:」

  「七三。」再遲疑呀,再遲疑就八二了。

  「六四成交。」金主心一橫。

  「我六你四,成交。」

  兩隻大掌交握,奸商與奸商達成共識,他的奸,來自於想要富上加富;我的奸,卻是想要養活水家莊,目的不甚相同,卻同樣為銀兩而奸。

  談生意,是我想也不曾想過的工作,而今,我卻越來越上手,這也是所謂「環境所逼」的最佳寫照吧。

  至少,我即將成功地為水家莊賺進第一筆小財。

  交易完成,進入閒磕牙的階段。

  「秦兄,你是水家莊主特地聘用的人才嗎?」水家莊已經沉寂許久,此時卻又漸漸嶄露頭角。

  「不,我是水家莊主花錢買下的長工。」一個苦命到不行的可憐長工,偶爾還能兼兼差,充當水家莊的管事。

  氣氛一凝,金主不可思議地望著我,而我只是喝著連片茶葉也沒有的溫水。

  「哈哈哈哈,秦兄真愛說笑!」

  「我是認真的,我等會兒還得掃地兼擦桌子,後院還有髒衣裳待洗。」我可忙碌得很,沒啥空閒和他打官腔。

  「秦兄,你真有趣,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的,我都差點教你給騙了。」

  又是一個不信的傢伙,我也懶得多言,恭送金主出府。

  「秦兄請留步,回府去掃地呵。」金主朝我使使眼色,自以為說了個很逗趣的笑話。

  可我是真的該去掃地了。

  送給金主一抹下甚真誠的淺笑,閂上府邸大門。

  若水家莊能有收入,頭一件事就是買些小丫鬟來分擔我的雜務。

  小丫鬟——

  我腦中才這麼思索著,定睛一瞧卻瞧見一位小姑娘悠然地穿越水家莊大廳,朝右側廂房走去。

  「等等!你是誰?怎麼亂闖別人家?!」我回神,拎著竹帚衝過去。

  小姑娘被我巨嗓一嚇,掉頭就跑。

  「你給我等等!」竹帚長柄一勾,硬生生將那小姑娘自衣領後方給提了離地。

  小姑娘咿咿呀呀地掙扎,蓮足蹬蹬踢踢,像只被捕獲的小兔兒。

  「你是誰?怎麼進水家莊?!進水家莊做什麼?!若你是想偷錢,容我嘲笑你兩聲,水家莊裡什麼都有,就是沒有錢!」

  小姑娘比手畫腳,可我瞧不懂。

  「長得清清秀秀的,學人幹起偷兒?!」我逕自再道。

  她猛搖著頭手,這舉動我瞧懂了。

  「你說,你不是偷兒?」我解讀著她的手語。

  她點頭。

  「那你是誰?」

  她指了指地。

  「你……是水家莊的人?」

  她迅速頷首。

  「我來了好些天,怎麼不曾見過你?」

  她指了遠遠的廂房。

  原來都躲到偏遠廂房去了。「你不會說話?」

  點頭。

  我現下的舉動活似在欺負善良姑娘的惡徒,我放下竹帚,讓她踏回石階。

  「你該不會也是水湅買進的丫鬟吧?」我略略打量著她。一襲素淨的碎花衣孺,與尋常村姑一模沒兩樣,青絲簡單紮成麻花辮,垂落在未發育的胸脯前,年齡看來比水湅更小。「買下你這種小嫩娃能做什麼?斷奶了沒呀?」與水湅相處越久,我發覺自己的嘴越來越毒、越來越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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