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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頁

 

  「怕,怕死了。」蒲牢不否認。

  他被纏得很怕。

  兒香進了城,龍骸城暫時回不去,他可不想自投羅網,讓兒香撞個正著!

  過門而不敢入,蒲牢偕同她,逃到城外兩里的小鎮。

  小鎮隸屬龍骸城,並無他名,一般以外城稱之,它位處僻靜,得以遠眺高處巨龍Z骸,卻相距甚遠。

  「我們不回那座龍骨大城嗎?」紅棗問。

  「過幾天啦,現在先避風頭。」

  「那鯨姑娘看起來,並不可怕。」甚至稱得上美麗。

  「可不可怕又不是看臉。」他賞她白眼,那神情才叫「可怕」。

  對,如果是看臉的話,你比鯨姑娘還駭人許多,該逃該躲的人,不是你。她完全同意。

  想問「她有何可怕之外?」,又覺與自己無關,輪不到她多嘴,於是,紅棗閉口不提,溫馴地由著他帶領,佇歇小鎮。不少鎮民見到他,面帶笑容,紛紛行禮,蒲牢回以咧笑,擺擺手,要眾人省去尊敬作揖。

  他態度隨興,鎮民好似也習以為常,神情不見怕恐,笑笑轉身,繼續去忙各自的事了。

  第3章(2)

  小鎮房舍與陸路大不同,這兒不見園林造景,沒有小橋流水,沒有朱蔓碧瓦、雕樑畫棟,只有最純粹、最天然的海景。

  一座座巨大螺屋,她感到無比新奇,指掌忍不住探去,撫上螺壁,感受它的紋理和觸覺。

  一叢叢不知名海草,有紫有紅,有綠有藍,甚至,有些是漂亮的金黃色,生滿螺屋週遭,綴得鮮彩美麗。

  葉片或彎彎、或卷卷、或圓如碗盤、或細若髮絲,相當獨特,備色纏疊生長,色澤繽紛,更有許多大小魚兒穿梭其間,既忙碌,也悠哉。

  她摸摸螺殼,碰碰海藻,連不是竄升的海泡,她都不放過。

  好幾顆泡泡溜得太快,她錯失時機,不放棄再試,及時捉住其中一顆,即便它在她掌中破去,亦能引來她的笑容,淺淺的,並不明顯,也沒發出笑聲,僅是眉宇,眼眸、唇畔,柔軟了起來。

  這些細微變化,蒲牢沒有漏看。

  他盯著她,一眨不眨,任何她臉上的起伏,他看得比誰都清楚。

  發間精巧鳳冠已卸,叮叮咚咚的珠花,更是一朵不剩,她答起來不累,他看了都嫌脖子酸。

  累贅的嫁裳霞被,早在下潛深海之前遭他剝除。

  再美的綢錦,泡了水重量加倍,不脫她哪能受得了?

  如今的她,脂胭因落海而沖淡泰半,髮髻散開,不再一絲不苟,長髮隨手紮成一束,因海潮波動,輕緩飄揚。

  那一身輕薄的衣裙,紅,又融進了湛藍色澤,變得淺淡,不再赤艷醒目,藉由他的法術足以保暖。

  衣料太輕太軟,不時飄高舞低,露出白哲手肘、小腿,春光明媚。

  「你怎麼一點都不怕?膽子真不小。」

  她那抹淺笑,很美,落入他眼中,不覺刺眼,只是困惑。

  他雙臂交疊胸前,提出質疑。

  「先前,被送回河蛟當媳婦兒,連河裡有沒有神也不知道,若沒有,等同死路一條,那時,你沒哭,看見河蛟現形,聳立在你面前,鎮民嚇得全往後逃,更有男人尿濕了褲子 ,你還是沒哭……」

  蒲牢細數,有太多太多回。

  他以為她會哭,她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出乎意料,所以,加倍好奇。

  「就連見到我的真身,聽到我要你投海,你,仍舊沒哭……膽量,超出了我記憶中的雌人類該有的大小。」蒲牢摩掌下,打量她。

  這麼纖細的身軀,是用哪裡來盛裝勇氣?

  她正蹲在粉紫色海草前,逗弄一群小小魚兒,聽見他說話,微微仰頭,投來注目。

  按常理,得知獲選河神新娘,馬上就該噴淚,哭喊著「我不要我不要」。

  接下來幾天煎熬,度日如年,以淚洗臉,吃不下嚥,都是基本反應。

  驚覺河神是蛟妖,嚇哭,也正常。

  看見雄偉紅鱗龍,嚇哭,兼昏倒——

  這些,在她身上,沒一項發生。

  不是膽子夠大,是什麼?

  「我沒什麼膽量……」她搖頭,苦笑。

  「一連看到河蛟和龍子,沒尖叫、沒暈倒,身處深海,卻怡然自得,還有心情玩魚,說你沒膽量,沒啥說服力。」太客氣就顯得矯情。

  她仍是搖著蟒首。

  「我怕。」

  輕甜的嗓不疾不徐,與淡淡銜笑的面容相較,吐出的兩字卻訴說驚恐,全然不搭。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還在笑呢。

  「被選為河神新娘時,我怕,看見河老爺現形,由河裡竄上一條蛟龍,距離那麼近,我甚至能嗅到它身上一股濃濃的草腥昧……我怕。直到現在,我仍然怕……」她淡淡道,若不細看,看不見她臉龐上一絲的恐慌茫然。

  跳過他威風現身,吃掉河蛟那一段,是怎樣?他不比河蛟武猛嚇人?!蒲牢很不滿,嘴角一緊,抿得細長。

  「怕的話,怎麼沒哭?」一哭二鬧三上吊,雌人類最擅用的手法,不是嗎?

  「哭?」這一字,換來她張大了眼,投向他的眸光,何其無辜。

  「眼淚大把大把潑。」竟然有人對如此簡單的字眼,露出迷惑神情?

  她靜靜無言,指腹撫弄海草,好半晌,才又有聲音從她唇間逸出。

  先是歎息。

  「我哭不出來。」

  沉默,又一歎,嗓更細、更小、更蒼茫了。

  「我是一個……沒有眼淚的人。」

  沒有眼淚?

  蒲牢對這幾個字,似懂非懂。

  他一根腸子通到底,沒彎沒折,兄弟笑他腦袋不靈光,思考方式一直線,很難舉一反三,長腦卻不用腦,所以他直覺認定,她在胡說八道。

  「怎麼可能沒眼淚?連我這種強大的龍子,被兄弟打斷龍骨時,也會痛到顴兩顆淚出來,那是無法自制的身體本能,你說你沒有,騙誰呀?」

  「我確實沒有,從出世開始,我就不曾哭過,既便父母遭難雙亡,我沒哭,相依為命的爺爺過世,我也沒哭。」她起身,佇定他面前。

  堅定的眼神,沒有半點遲疑,平靜的面容,更不見扯謊的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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