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次,他氣勢洶洶的樣子一點也沒嚇到周婉倩,她固執地望著他,絲毫不肯讓步,不過倒是點了點頭。
看她點頭,武衛明舒了一口氣,「我還以為你突然瘋了。我明白你很想見鍾浩,可是……」
「我見到了。」她打斷他,「雖然我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但是,我知道你就是鍾浩。」
武衛明一時怒極,他今天剛剛被迫面對自己喜歡上一個女鬼的現實,轉眼間這個周婉倩居然又將自己當成那不知死到哪去的舊情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婉倩!」他咬牙切齒,「你憑什麼說我是那個傢伙?!」
周婉倩揚起頭看他,兩人近在咫尺,月色又明亮,武衛明臉上的每一個變化都可以清楚看見,她也完全感覺到他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怒氣,而自己,積蓄了數百年的鬱結似乎也要在這一刻解開,她覺得自己的心彷彿快爆裂開來。
「這個……」她顫巍巍地伸出手,扶上武衛明頸上懸掛的一塊微泛冷光的白玉雕龍香圓,「這個是我和鍾浩的信物。」
武衛明愣了一下,對他而言,這塊玉香圓的確不尋常。
據母親說,這玉香圓原本一直收藏在祖宅,他抓周時才取出做頭彩之一,他坐在一堆文房四寶金銀器物之中,第一樣邊抓了這玉香圓,第二樣便撈到了斬鬼劍,死活不放,令人稱奇。於是母親便一直給他帶在身上,須臾不離,多年來已成習慣。後來他也曾請人鑒賞過,都說或為前朝遺物,流於民間,他不以為然,不料周婉倩竟證實了此事。
「我出生時獲賜此玉……後來送與鍾浩,作為信物。」
那個月夜花園裡的約會,已成為一生中最美麗的回憶,然而世事滄桑,生死兩隔,在等待了那麼久之後,她終於再次見到它。
武衛明發愣只有一瞬,很快就回過神來,冷笑一聲,「信物?人都死了,信物又算什麼!」他一把扯斷銀鏈,連玉香圓一起摔到她手裡,「那傢伙早不知死了多少年,這東西自然也會落到別人手上,隨便哪個男人拿著它,你都當是舊情人嗎?」
這一點令他憤怒,這女人究竟有沒有腦子?!
周婉倩捏著他摔來的玉,嘴唇微動,卻說不出話來,似乎只要臉上肌肉有一個微微的動作便會忍不住流下淚來。
武衛明看她這個樣子,不由得心又軟了,放緩口氣道:「一塊玉而已,你不要在亂想了。」
一語未了,周婉倩的淚珠已如斷線珍珠般簌簌落下,滑過晶瑩剔透如同白玉的臉頰,那楚楚可憐的樣子簡直讓他的心都揪起來了,他手忙腳亂想要替她拭淚,卻越拭越多。
她推開他的手,突然去拉他的衣袋,方纔他自水中上岸時只是匆忙一扯,這一拉登時敞開,露出寬闊白皙的胸膛來。
一時之間武衛明完全傻住,這女人要幹什麼……不會是要非禮他吧!
周婉倩的手直接扶上他的胸膛。
然而看見淚眼婆娑的她,在一時的震驚之後,他一動也不動,靜待看她要做什麼。
「不止玉香圓……還有這個。」
冰涼的手指觸在溫熱的胸膛上,輕輕移動,最後,停留在他心口一枚銅錢大小的疤痕上。她的神情無比專注,但是,目光卻不在面前的武衛明身上,一雙剪水秋瞳越過他,穿透數百年時光,凝視著過去的那個人。
「同樣的位置、一模一樣的傷疤……」她已不再流淚,眼神迷離,語氣卻帶著一種意想不到的冷靜,「他為我擋箭,差點死去,傷癒之後便留下了這處疤痕。」
這個「他」當然是指鍾浩。武衛明突然覺得她指下所處的那塊傷疤火辣辣地痛了起來,只不過這種痛楚遠比不上他胸膛裡正在狂猛燃燒的心火來得強烈——傷疤?!
「那不過是我上個月在邊塞剛受的傷。」他勉強壓下心頭的激烈情緒,保持表面上的冷靜,「所以,你弄錯人了。」但語氣卻很沖的駁斥她。
「我沒有!」
武衛明暗暗咬牙,他忍!
「只是巧合而已。」戰場上受傷的人何止千萬,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肉的士卒多著呢!
「不是巧合!」
他磨牙,有一種想噬人的衝動,繼續忍!
他嘗試跟她講道理,「周婉倩,這幾百年你見過幾個男人?我說沒穿衣服的,是不是只有我一個?」
她臉上立時染上紅暈,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武衛明吁口氣,諒她也沒這個膽子!要是有另一個男人,他立刻砍了那傢伙!
「所以了,只是你沒看到,不代表其他人沒有,這只是巧合。」就算機會再少,一萬個人總有幾個人會在同樣位置有相似的傷疤吧。
「不是!」周婉倩性情溫柔,然而對自己認定的事卻有著非同一般的執著,「有白玉香圓、有同樣的傷疤,不僅如此,還有我的感覺,鍾浩的氣息我是絕不會認錯的!」
她的感覺、鍾浩的氣息……他一忍無可忍!
周婉倩卻還挑中時機火上澆油,「武……你真的就是鍾浩!」
武衛明清清楚楚聽見自己腦子裡名為「忍耐」的那根弦「咚」地斷掉的聲音。
「絕對不要再把我和鍾浩扯上關係!」他咬牙切齒,額上青筋直跳,「聽清楚沒有,周婉倩?!」
周婉倩看著眼前這個額上青筋暴露的男人,嘴角微顫,終於沒有在說什麼,然而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那淒惻中含著欣慰的眼神,明明白白表達著她的心情,當然,她也同樣看見了對方眼中的憤怒與……不屑。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她心中,無聲地碎掉了……
為了這樣的眼光,武衛明勉強壓抑住自己,在發飆之前,及時拂袖而去。
翰林院編修季博章坐在佑武侯府書房裡,舉目四望,書籍倒是塞滿架上,也有時常翻動的痕跡,可大多是兵法、策論,經史子集雖不是沒有,卻少得可憐,簡直充數而已。向來這位小侯爺果然不脫武將之風,不知顏大人請自己一介修史的文官前來有什麼事情,難道是武侯爺突然有意要修撰家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