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帝坐在殷府正堂中,居高臨下地望著這個身材纖弱的姑娘,歎道:「你父親雖然身犯重罪,但朕還是會顧天理人情,不至於將你家滿門抄斬。你母親之死,朕甚為遺憾,她也算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但……你既然逃了,為何又要假扮小丫環跟隨在殷將軍左右,到殷府來毒害他母親呢?」
她叩首請求,「請陛下明查,民女逃亡實為保命,途中遭遇歹人加害,偶遇殷將軍出手援救,這才跟在他身邊。感念殷將軍之恩,願為奴為婢。」
殷若城不屑地冷哼,「就知道你有問題,沒想到還是個逃犯,跟隨在玉書身邊竟說是感念他的恩情?你若真感恩,怎麼敢以戴罪之身跟著他?就不怕害他犯下窩藏逃犯之罪嗎?」
薛琬容忙解釋,「當時情勢無奈,民女也沒有想到殷將軍是要回天城,待知道了之後,已不敢將實情全盤托出,這才一錯再錯。殷將軍從頭至尾都不知情,請陛下和老將軍千萬不要怪罪於他。」
身後突然響起沉重的腳步聲,殷玉書冰冷的氣息籠罩在她背脊上——
「是嗎?你當真不是要陷害我?」
他的語氣冷漠疏離,似是萬年寒霜,她聽了心頭一顫,沉重得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了。
「爺,奴婢自跟隨您之後,並未做過害您之事,您是知道的……」
安慶帝看,向剛剛走進來的殷玉書,問道:「你娘如何了?」
「托陛下的福,家母已轉危為安了。」他神色僵冷,猶如寒玉一般,頓了頓又說:「對了,還該感謝薛小姐,這藥丸本是薛府之物,你是原主。」
她身子輕顫,淚珠自眼眶滾落在地,滴灘在青灰色的石磚上,漾開一片水漬。
「哥!我在她的房中找到這封信!」殷玉婷的聲音忽然急促地傳來。
殷玉書漠然回頭,見妹妹舉著一封拆開的信筆筆直送到他眼前,信上的文字如同殺人的刀鋒般銳利——
殷玉書為我方心腹大患,了尚若有機可乘,務必奪其性命,我方可助你全身而退。若無機會下手,殷府上下皆為我敵,人人可殺。
雖無落款,但這封信所昭示的內容幾乎已可以坐實薛琬容裡通外敵、毒害老夫人的事實了。
殷玉婷氣得臉都白了,站在她對面惡狠狠地罵,「真看不出你這麼嬌滴滴的樣子,竟是如此歹毒心腸的女子!我哥對你有恩,你還夥同外敵要殺他?!我家收留了你,你居然毒害我娘?!若非今日被人揭穿,我們殷家豈不是要毀在你一人手上?」
語畢她一揚手,一巴掌就要打向薛琬容的臉,身側卻有人猛地抓住她的手。
她氣憤道:「大哥!這時候你還沒看出這狐狸精的真面目嗎?還要護著她?」
殷玉書面無表情,看也不看薛琬容一眼,「她既是朝廷欽犯,自然要交與朝廷處置,我們殷家從無擅動私刑之事。」他面向安慶帝跪下道:「陛下,微臣識人不清,引狼入室,幾乎鑄成大錯,懇請陛下給微臣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安慶帝望著他,「你想怎樣將功贖罪?」
「望陛下准許微臣親自將她送押刑部,並與刑部一同會審。」他頓了頓,唇角勾起一絲冷酷的笑,「若有必要,微臣甚至能做監斬官。」
薛現容怔怔望著他僵直的背影,耳畔的聲音似是一點一點遠去,四周是這樣的安靜,安靜得她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那背影……如山一樣擋住了她眼前全部的光明,剝奪了她人生中僅存的幸福。
幸福,原來只在指縫中流過一瞬而已,終究不屬於她。
然而,她從沒想到他會在事實揭穿的這一刻如此地恨她,恨到竟然願意親手把她送上斷頭台,親眼看著她去死。
閉上眼,她輕輕地苦笑……也好,若死在他手中,她也算是了無遺憾了。
第8章(1)
刑部大牢在刑部的最深處,在耀陽,一旦關入刑部,就等於被宣判了死刑,因為幾乎只有必死的重犯才會被關押在這裡。
當薛琬容站在自己的牢房之前時,她深吸一口氣,鼻間立刻聞到一股難聞的腥臭味。
這裡常年閉鎖,不通風換氣,許多犯人的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在這裡,這已不是人的居所,就是家中養牲畜的窩圈也比這裡強百倍。
但是,被關在這裡的人,又何嘗能有別的選擇?
她被單獨關進一間牢房中,因為是女監,獄卒也是個女的,身材卻和男人一樣魁梧。
女獄卒斜晚著她,冷笑道:「看你的樣子是嬌生慣養,不過這裡可沒人把你當花兒一樣捧著。你若是命好,一兩天內就有人提審你,一兩個月就上斷頭台,若是命不好,在這裡十年八載也有可能……只是我看你這單薄的身子骨,只怕一年半載都熬不過去。」
薛琬容聽了苦笑著問:「早死難道還算命好嗎?」
女獄卒繼續冷笑道:「難道你沒聽說過『生不如死』嗎?刑部大牢可不是小姐的繡房。」
嘟嘟嘟的鎖漣聲,讓薛琬容逐漸從出神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鐵籠一般的地方、潮濕難聞的氣味,這一切都並非她不能忍受,令她所痛苦絕望的,是自殷府被押到刑部來的一路上,殷玉書沒有再和她說過一句話。
她在皇帝面前被許德亮陡然揭破身份,定是他人生中最恥辱難堪的一刻,更何況,還有那封來歷不明、足以置她於死的神秘信函為證,在在顯示了他被她有心欺瞞。
她想不通,如果天意真要她去死,為何還要令她嘗遍這種比死還難受的煎熬?
那個女獄卒說的對,對於她來說,一兩個月就上斷頭台,其實遠比在這裡關上十年八年、守著破碎的美夢最後抑鬱而終,要幸福得多了。
對面的牢房裡,一個女囚犯趴在欄杆上,乾笑著問她,「喂,新來的,你是犯了什麼事被抓到這裡來?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