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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頁

 

  他緩緩起身下堂,走到薛琬容面前,兩人一立、一跪,彼此四目相對,他在她眼中看到倔傲的悲傷。

  「事到如今,還不認罪嗎?」他一字一頓的說:「念在你也跟了我一場,我不希望親眼看到你被打得血肉模糊。」

  她淒然含笑,慢聲念道:「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殷玉書驀然一震。這句話,他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亦曾說過。這丫頭……無論何時都是這樣堅守傲骨、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她難道真的不怕死嗎?

  他冷冷地看著她,「你這是在自討苦吃。」

  「我知道。」她望著他,卻是傻傻地笑,佩服自己在這種地方、這種情勢下,居然還能笑得出來。「我是在自討苦吃,是我罪有應得,但是,爺……請您不要監斬,不要看著我人頭落地,因為我希望即使我死了,在您心中也別留下身首異處、血流滿地的慘狀。我希望爺還能記得我的好,哪怕只是微薄的一點,只要爺還能記得……」她說不下去了,每句話隨著一顆淚珠滾落,直到最後,她已淚流滿面。

  她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在他心中的最後印象,是淒厲的死狀。

  殷玉書狠狠地抿了一下唇,「我記得或不記得又怎樣呢?日後你和我反正也不會有什麼關係。沙場上我見到的死人多了,還怕多一個你嗎?」

  他終究還是不肯原諒她啊……她哀戚地閉上眼。即使如此哀哀乞求,他依然冷酷絕情。

  為何一個人的感情可以這麼收放自如?為什麼……她就做不到像他這樣呢?身體像是一片片被人撕裂了,從皮肉到骨血都磨成了粉,和著淚,由她自己一人吞嚥下去。

  與他的這段情就此斷了,但無論如何,她要有尊嚴地去死,所以,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她絕不會承認。

  從這一刻起,褪掉所有的遮掩和面真,她要做回堂堂正正的自己。

  她是薛琬容,薛家的大小姐,即使薛家敗落了,她依然是她。

  她挺直脊背,迎視看三位主審官,「各位大人,若是要用刑,現在就可以動手了。」

  宋世傑抬手從籤筒中抽出一支令簽,忽然間對上殷玉書銳利的黑眸,不自覺手一顫,簽又掉了回去。

  他尷尬地掩飾道:「既然犯人死不認罪,天色又這麼晚了,就改天再審吧。」

  「也好。」刑部尚書也不喜歡晚上審問犯人,聽了這話連連點頭,詢問殷玉書的意思,「殷將軍,您看……」

  「我是陪審,不是主審,刑部大堂不是越城,自然客隨主便。」他慢條斯理地響應,但表情也是一副無心戀棧的慵懶狀。

  「既然如此,那就先把犯人帶回去吧。」刑部尚書鬆了口氣,揮揮手示意。

  女獄卒又將薛琬容拉下去。

  見殷玉書要走,刑部尚書追上前兩步,笑道:「殷將軍,聽說皇上有意召你回京供職,日後在朝中,還要承蒙將軍多提攜。此案偵辦之中若有不當之處,也請將軍不吝賜教。」

  殷玉書已走出堂門,聽他這番話便止住步伐,懶洋洋地回應,「皇上的聖意如何,本將並不知道,也不敢妄加揣測。至於此案,大人只要秉公斷案即可,我殷玉書萬萬不敢越權干預。」

  刑部尚書遲疑的又問:「可若這丫頭一直不招供,這案子只怕就會沒完沒了的拖下去……看她也真是可憐,一門衰落,千金小姐變成階下囚,既然這案子多少因將軍而起,如今您真的不準備施以援手嗎?若將軍向皇上開口,未必不能救下她一命,說不定還能成全一段佳話。」

  第8章(2)

  面對刑部尚書的一番「美意」,他驟然沉下臉色,口氣不悅道:「大人是在同本將開玩笑嗎?一個罪臣之女,能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殷家世代效忠耀陽,清清白白,這種事避之唯恐不及,何來佳話可言?大人這番話若傳到皇上耳裡,令皇上以為我有意袒護,豈不是要陷我於百口莫辯中?」

  刑部尚書一聽大驚,忙連聲道歉,但殷玉書已在盛怒下拂袖而去。

  宋世傑伸看懶腰湊過來說:「你沒聽說護國將軍殷玉書生平最恨兩種人嗎?一種是叛徒,另一種……還是叛徒。當年他手下有人因為私怨叛逃至鋪野國邊境,結果被他一箭射殺不算,還砍下首級掛在國境界碑之上,懸首十日以儆傚尤。如今他英明一世,卻栽在一個小丫頭手上,心中不知有多恨,豈會救她?那薛家小姐是必死無疑了!」

  或許是因為「罪證確鑿」,此後薛琬容雖又過了兩回堂,但也都是草草了事,並沒有被問出太多的東西。

  對於她的堅決否認,刑部尚書不以為然,雖然沒有對她動大刑,但為她定罪的意思已經很明確。

  這三次過堂,殷玉書都在場,但他極少開口說話,只是冷冷地在一旁閒坐,似乎只是為了等待最終的判決結果。

  十幾天之後,薛琬容第四次被帶到正堂,這回地上多了一枝毛筆和一盒印泥。

  她明白,這是最後一審了。

  「薛琬容,此案審到今天,你自己應該知道再無可能抵賴,不管你承不承認,你的罪行早已確定,本官勸你還是不要和自己過不去,趁早簽字畫押搞好,也省得你的親人為你擔心。」

  「親人?」她苦笑了下,「民女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了。」

  「你父親薛師通,你難道不想再見一面了?」

  「爹……他、他還活著?」她吃驚地瞪著刑部尚書,又喜又悲。

  本以為父親已經被判了死刑,或者已被處斬,所以她自逃亡之日起就不敢打聽任何和父親有關的消息,就是怕聽到她最不想聽的結局,怎料父親居然的在人世?

  刑部尚書不耐煩地說:「他好歹是朝廷命官,案子牽連甚廣,要審理清楚至少要一年半載,哪有那麼容易就死的?」

  她再度苦笑。原來和父親相比,她還是「容易死」的平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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