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次上山,有別的、很重要的事嗎?」總覺得他特別告知,事有蹊蹺。
「要上山拜師學藝,再不上山,就老了。」他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叫人發噱,但是再細看,完全不是那回事。
他沉靜而悍然,不容更改的決心、絕不猶豫的堅持很明白的彰顯著。
「再說一遍?」繁德兒挖挖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噴飯「老」這字眼,論她自己靈魂的年紀,她都沒叫老了,他算哪根蔥。
「你可不是那種只會混日子的男子,幹麼把自己說得一無長處。」教她騎馬,推演兵法,教她練武防身,這樣的男人夠優秀了吧,居然嫌不足,想要更上層樓,精益求精?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不好,擁有上進心,誰能說不好?
「我學的只是粗淺的拳腳功夫而己,這些還不夠。」這一年,她的精進,他看在眼裡,或許很快,她的修為就可以與他比肩。
他不想在這個地方輸給某人。
「我這幾天就會起程。」
「你前天、昨天,甚至剛剛吃飯的時候為什麼都不說?」火燒眉毛了才丟顆炸彈下來,讓人措手不及,這算什麼!
「因為我沒想過你的反應會這麼大。」他眼神帶著玩味。
「哪有。」繁德兒心虛的摸摸自己的臉,打死不承認。
她只是神經線沒控緊,偶爾……偶爾發神經。
「為什麼這麼突然?」好像一個悶雷炸在胸口,炸得她喉腔發澀,暈頭轉向的,這感覺很差。
「不是突然,這是我早就計劃好的人生一部分,只是我覺得現在是應該實踐它的時候罷了。」
「你從來沒說過,暗示、明示,都沒有。」她忿忿。
她突然覺得自己一直沒有看透他。
「這又沒什麼好說。」
沒什麼好說?她咬牙,很好,沒什麼,那她又何必一個人唱獨腳戲,在那裡表現得非常有什麼呢?
「去吧、去吧你,最好一輩子老死在光禿禿的山頂上好了。」
這負氣的喊聲看在越紫非眼裡,嘴角詭譎的彎了起來。
她對他也不是沒感情嘛。
繁德兒見他還笑得出來,頭髮都豎起來了。
「那就祝你一路順風!」然後半路發瘋吧!
「不急,我還有件事要拜託你。」
「我從來不接受人家拜託。」她氣得不輕。
「聽我說說看嘛。」
這種柔軟的口氣,這傢伙是在哄人嗎?
「說吧。」心馬上軟了一塊。
「這個家就拜託你了。」
她把手搭上他的額頭,再摸雙耳,又按了他的脈搏,一臉難以置信。
「很正常啊,沒燒沒熱,可怎麼說這麼奇怪的話?你又不是不打算回來了。」
拜託,在這別院,她壓根是個外人好不好,把這個家托付給她,不像是腦袋清明的他會說的話。
「別妄自菲薄,除了你,我不以為還有誰有能力扛起這樣的責任。」
「這冷笑話一點也不好笑。越紫非,在這個家,我只是個跟著你屁股回來的食客,巴總管呢?方婆子呢?他們隨便一個資歷都比我長久,要替你扛這麼大一個宅子,隨便哪個人經驗都比我多。」
「沒辦法,我就中意你一個怎麼辦?」自從遇見她以後,他就變得很愛笑,可這笑裡怎麼看都多了幾分狡猾。
「神經!你信不信你前腳踏出大門,我後腳馬上跟著出了後門?」她大怒,卻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只因為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嗎?
她梀然一驚。
她歷經再世為人,有什麼好想不闊的?
人生聚散如浮萍,世事多變,就像掠過指尖的風,抓都抓不住,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相伴她一整年的人終究要回到他自己的軌道路線去了。
這有什麼不對?
……但是,有沒有什麼可能讓他留下來?
她又驚。
為什麼她非要他留下來?只因為這三百多天她得到的溫暖?她捨不得放手?人真自私,她也是。
她整個慌了。
只是相處一年的人,她居然就擱下了感情。
就因為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這間生冷酷的朝代,然後有人給了她溫情,她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淪陷下去了?
繁德兒啊繁德兒,你不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你真實的年紀已經二十六了好不好?
前世到底是怎麼死的,不就因為太信任別人嗎?
換到這個地方來,你又重蹈覆轍了嗎?
這該死的心軟毛病!
「沒什麼不可以的,那就讓天青、浮屠,還有你走到哪跟著你走到哪的那個囉嗦丫頭別院所有的下人都回老家去吧!」他從來都不是陰險小人,只是偶爾工點心計。
「別逼我。」
「我又不是要逼良為娼,再說了,這叫托付,不是逼迫。」他應答如流。
「你不知道跟著一個無用的主子,下人的命運會有多慘嗎?」
「所以,我這不是在替他們找一個『有用』的主子了嗎?」
「越紫非,我發現你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不知道為何,他就是喜歡捉弄她,想使喚她,要不就逗慌她,或者看她跳腳咆哮的樣子。
「我知道,自從遇到你以後,混蛋就變成了我的代名詞,下次我要去向我娘告狀,說你總是在私下偷偷罵我。」講到這裡,他突然伸出手撫上了她的臉,繁德兒一哆嗦,馬上退了好大一步。
「你不要臉,都幾歲的人了還向娘告狀!」繁德兒戰敗,潰不成軍。
「那我就當你答應了。」她的個性很好拿捏敲打,表面強悍,一顆心其實柔軟得一塌糊塗。
最重要的一點,她的肌膚摸起來觸感好得像剝光殼的雞蛋。
他喜歡。
「你這些家產要是被我卷款潛逃還是敗家敗光了,你就別哭!」他敢給,她有什麼不敢接的!
「歡迎你用力的花。」
她逃之夭夭,這回,繁德兒大敗,連原本提著的食盒都忘在角落。
「怎麼?這樣就要走了?」他還在笑。
「哼,我很忙,我要回家收衣服煮飯打小孩!」
根本是胡謅嘛……
越紫非瞧著躊躇間已經跑得遠遠的背影,又低頭瞧瞧早就涼了的茶血,再看看這屋子,唇邊笑容褪盡,眼裡的深思默默沉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