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說著,目光無神空茫,像是在回憶一段和自己毫無關係的往事。「沒幾年之後我娘過世了,隔壁那戶人家也因為打算到京城做生意而舉家搬遷,沒想到後來卻聽說他們在半路過上了賊匪,搶錢之外還把人都殺了,只有那個十三歲的小少爺行蹤不明……」
赫連遠默默的盯著她,心中驀然明白這是在說自己,臉上神色雖然未變,指尖卻用力得幾乎要將椅子扶把給扳下來。
「我聽到消息之後,便吵著要去京城找你,家裡人拗不過,便讓人帶我去我爹那兒。只是人海茫茫,哪裡是這麼容易找的呢?說不定那孩子根本也沒活著,就我一個傻傻的等,找著機會就上街逛逛,看看有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就這樣找了一年多,我想老天爺也是看不下去了,還真的就讓我在街上遇到了他!但他看起來不太一樣,像是不認得我,模樣和氣質也變了,我不敢貿然的認,身邊又跟著奶娘,只好假裝沒事,打算哪天再上街找他。
「爹爹和奶娘管得嚴,我出門的機會是很少的,好幾天都沒能出去,心裡正在焦急,那人就來了……」她微微笑起,唇邊的笑意甜美至極,眼淚卻跟著掉了下來,「他雖然來找我,但又好像不認得我,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了,是我認錯了人嗎?還是他在捉弄我?直到看見他身上掛著硬從我這兒討去的荷包,我才確定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但後來他走得太急,我來不及問個清楚……原以為他是在捉弄我,如今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
她抬起頭,看向對面那個早已震驚得站起身,目光灼灼卻狂亂難抑的男人,知道他終於明白了什麼,不禁自嘲一笑。
「赫連遠,你說我怎麼能告訴別人我是誰呢?畢竟我在東陵國裡,早在好幾年前就該死了。」
「你……」是寶娃?!
赫連遠幾乎不敢相信,那個他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的女孩,如今卻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一臉哀怨的瞪著他,那雙被水光暈得矇矓的眼睛彷彿在控訴他的無情,讓他差點被胸口那一陣自責的絞痛擊倒在地,幾乎站不直身。
「忘記的人是你,被忘記難道是我的錯嗎……」佟若寶吸了吸鼻子,委屈的嘀咕著,「要是你一開始便表明身份,我也早就跟你說了啊!」
他呆楞的看著她,強大的心理衝擊讓他始終說不出話來。
就算之前已經聽君無求提過寶娃當年可能沒死,赫連遠也沒抱著多大的期望能與她重逢,沒想到從那時候開始,讓他惦念了這麼一段漫長時日的姑娘就已經在他身邊,卻因為自己的多疑,將原本可能是驚喜的重逢,硬是蹉跎成如今這筆爛賬!
只是……她當年是為了躲避殺身之禍,才輾轉逃到西原國的嗎?但既然她如此惦記兩人之間的親事,又怎會和公孫少辰扯上關係?
雖然佟若寶的坦白,以及她珍惜生命、遠離太子的舉動消除了和公孫少辰之間的曖昧,赫連遠心中仍是塞滿不解。
他習慣性的皺眉抿唇,認真而專注的仔細消化著這一大堆突然塞進他腦中的訊息,唯恐自己在忙亂之中又遺落了些什麼線索。
只是他這副模樣看在佟若寶眼中,卻以為他依然對自己存著懷疑與憤懣,原本就已經因為他方纔的指責而焦急難受的她,此時更是失望不已--赫連遠說喜歡她、相信她的這些話,是不是只建立在他所以為的那個「草兒」身上?
如今自己揭露了真正的身份,讓他發現了自己和公孫少辰之間的糾葛,他卻不問她心裡怎麼想、為何拋棄「榮華富貴」而千辛萬苦來找他,便一口咬定她居心叵測,讓她除了急得發慌,同時也泛出一股失望無力的涼意。
無論是草兒或寶娃,哪一個不都是她嗎?難道他覺得和自己相處的這段時間,全都是虛假的?
「既然你認定這些日子以來都是我故意蒙騙,那我也無話可說,總之……你不信我,我也不會再纏著你了。」
忍著心裡的難受,佟若寶垂下淚汪汪的眼兒,默默解去肩上那襲大氅,身子也因為隨之而來的冷意而細細的打了一陣哆嗉,有些泛白的唇辦微微蠕動了一下,像是想要再說些什麼,最終仍是沉默下來,連看也沒再多看他一眼,便轉身跑出屋外。
有些出神的赫連遠被她的離去驚得打了個寒顫,像是終於醒過來似的要開口阻攔時,那陣原本細微如針刺的疼痛卻猛然加劇,讓他猝不及防的悶哼一聲,伸手捂著沁出冷汗的額際,一時之間竟無法動彈。
他並不是不能忍痛的人,尤其在戰場上廝殺多年,即使大傷不常有,小傷也早就習以為常,他畢竟也是肉做的,哪有受了傷會不疼的道理?但是現在這股頭疼卻是前所未有,彷彿有什麼異物在腦袋深處翻攪著,使勁要竄出來似的。
心裡才剛暗忖該不會是腦子裡進了什麼蟲,幾幅陌生的畫面卻飛快而凌亂的在他眼前閃過,雖然不盡相同,卻又大同小異,全都是一個少年與一個小女孩相處的片段,就如同自己之前看過的那般。
疼痛漸緩之後,滿頭大汗的赫連遠呆呆立在原地,心中仍是凌亂繁雜,眼中卻已多了幾絲清明。
「寶娃!」想起那個不知已經離開多久的姑娘,他顧不得身上還泛著幾乎將他裡衣浸透的涔涔冷汗,抬腳就往外頭追去。
見他突然臉色發白的衝出來,守在門口的衛兵也嚇了一跳,「將軍!」怎麼一副大白天撞鬼的慘樣?
「剛剛離開這兒的姑娘上哪去了?」赫連遠顧不得解釋,直接劈頭問道。
「報告將軍,那位姑娘往關卡那頭去了。」跑得可快了。
他們早知她是將軍的人,只是不明白為何又牽扯上了那個敵國皇太子,從屋理出來的將領們也都一聲不吭;後來屋裡一陣爭吵,隨後的談話又模糊不清,因此那小姑娘奪門而出時,他們也弄不清究竟是她負氣離開,還是將軍要趕她走,自然不敢出聲攔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