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紅妝俊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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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頁

 

  她楞楞地,發起呆。

  陶知行自然不會注意到,遠處,一抹人影在庭院矮牆下的陰影處立了許久。

  江蘭舟不是沒有察覺數日來,陶知行忽而歡喜忽而惆然,始於他闖入房中那夜。

  他自是不會因為衣冠不整的模樣被瞧見而生氣,他一向隨性得很;他也並非刻意疏遠,但這陣子臨縣的李、吳兩位大人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勁,拿了年輕時審過的舊案說要與他討教……同樣是議論過往案件,差別甚大。他近來睡得不錯,可以歸功兩位同僚。

  那頭,兩眼瞇起就要睡著的人兒攤軟斜倚著窗,微風帶起從頭巾下散出的幾綹細軟髮絲,露出了頸部的一片肌膚;同刻,江蘭舟已別過臉,看向另一頭時,見到朝自己著急走來的鷹語。

  魏鷹語神色不定,來到他面前停頓一陣,才臉色沉重、壓低聲音說了些話。

  語未竟,江蘭舟遽然變了臉色,旋身邁開大步。

  一片火紅。

  色略沉的血泊四處流散,上有大紅紗與緞交織的牡丹華服,染血的纖指,染血的烏絲……點滴染血的雪頰,是唯一未被那火紅吞隨之處。

  沒人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碧落閣夜裡喧囂,各人忙著各自的熱鬧,昨夜又是一年一度的點花日,賓客滿樓,往往上半夜在一姑娘房中飲酒作樂至夜深,下半夜又與另個姑娘一同吟詩聽曲到天明

  過午,丫鬟端了白粥與醒酒茶入房,驚見此景差點嚇暈了過去。

  碧落閣的日陽死了,眾人議論紛紛。

  煙花之地該是讓人尋歡作樂之用,如今廳中魏鷹語指揮著,儼如審案公堂。許多姑娘不禁吵,起身出房才知出了人命,也有許多客人衣衫不整便被喚去錄口供。另一方面,賈立領數名衙役在城中尋找可疑之人,謹慎起見,也細細盤查進出城門商隊;才從年初命案中恢復平靜的福平,又瀰漫起一股人心惶惶。

  然而,最令人膽戰心驚的一幕始終在這碧落閣最華麗的房中——紅,一片的火紅。

  江蘭舟立在房門邊,單手在身後藏於袖下,緊握成拳,黑眸盯著流竄至邊緣已然乾涸的血跡,仍沒有踏入。

  「江大人,自家的姑娘都問過了。」作主報官的自是甘錫母,此刻踉在大人身後,滿腦子想的不是哪個姑娘死了,而是該如何大事化小。

  江大人與日陽私交甚篤,此事眾所周知,但少人知道日陽三年前投身碧落閣時,確實提過會從京中來此是因江大人。江大人乃福平縣令,年初一案已展示出其刨根究柢的性子,甘鴇母雖不想把事鬧大,甚至因害怕從此沒生意上門而有過私了的念頭,只是衡量過後仍差人向魏師爺送了信。

  「說。」隔了一會,江蘭舟才冷聲令道。,

  以往見江大人總滿臉笑意,如今在日陽房門口站了許久,不發一語。

  方纔他交代魏師爺及賈護衛辦妥幾樣事時,語氣平穩,沒什麼太大的異樣,臉色卻是極沉,沒來由地令人心生畏懼。甘鴇母偷偷覷著江大人的側臉,怯懦地點點頭,回道:「點花日咱閣裡都會開壇私釀的酒,首杯倒入陶碗中,由主客先飲一口,再將酒杯傳出去。日陽接了酒杯沾了口便宣佈今年好酒已開,依例大伙各自斟酒喝了開……就是那時起,沒人再見過日陽……」

  「嗯。」他輕輕應了聲,便沒再說話。

  江大人不喜太熱鬧嘈雜的場面,因此過往的點花日自是不曾參與。甘鴇母不知這麼說他信了幾分,以昨夜的盛況,只怕不會有人記得日陽究竟跟誰一同,去了哪兒,又做了些什麼。

  甘鴇母的話聽在江蘭舟耳裡是有些敷衍的。閣裡的姑娘,尤其日陽是紅牌,能在點花日與她共飲、入她房中的又有幾人?鷹語正在一一問話,遲早會查出來,甘鴇母只是不想得罪恩客罷了,所以寧可是衙門問出也不主動去提。

  他該再細問,他該再逼進,可……眼底一片紅,喉間像是梗住了什麼,他連日陽的名都說不出口。

  沉默持續著,沒人再開口,只有風從窗外拂進,掃了燈罩上的紙剪山水,落在那片血紅上。

  眨眼,糊成一片泥。

  江蘭舟閉上了眼。

  黑暗中,他回到三年前大理寺最偏的惠堂。該是進出自如的令牌卻只能讓他留在緊閉的大門外,於是費盡心思,多方斡旋甚至買通,才在一個深夜,看守衙役交班空隔了一刻渡他入內。

  親眼所見,方信了他不殺伯仁,伯仁仍舊為他死了。

  他斷獄無數,見過的屍體無數,卻是第一回覺得——髒。

  人可以為了自身利益去爭個你死我活亦無怨無悔,然而事實不是你死我活,或是我死你活。死的從來都是旁人。

  人死了,當入土為安;可屍體會說話,其上的傷會說話,斷不能落到對手那兒,教人抓住了把柄。

  一方絕不肯放手,一方絕不肯收手,所以,最骯髒手段也用上了。

  大理寺被封起的惠堂裡,一具枉死之屍只能置於此,不見天日、不容人收屍、不容人看最後一眼。冰冷潮濕的石板上,蛆蟲啃咬至最後,怕只剩碎裂不成形的白骨。

  原以為除去一身精繡的官袍,是種贖罪,如今看來,三年不是沉潛思過,只是單純逃避……

  他本就是是非之人,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江蘭舟睜開眼。

  血泊中的身軀已被撈起,回到了福平惠堂中,放到了新架起的木架上。四周窗子敞著,暖陽透進,他方能看清,一滴一滴,滴在石板地上的是濃得化不開的血水。

  頸間穿喉的傷、被削去的左手小指……縱然還未逮到兇手,但與三年前的手法一致,他已心中有數。

  ……陳大人不安心的是名冊流落在外,還是名冊在他手裡?三年不動他分毫就為確認名冊下落,如今出手,是警告?陳大人防的究竟是曾經最信任的門生,還是心中也逐漸明瞭一個門生叛離,正正代表了自身利慾熏心得太過,終究會引來更多的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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