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君恩(上·定情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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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這種心情,他也有過。

  當初避著,從來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希望小恩能有更適合的選擇,走一條更平穩的路,過著符合世間所賦予價值觀的人生。

  「可是你不快樂,這麼多年下來,還是沒能讓你對他淡情。」用了這麼強烈的手段攔阻,只是更教兒子痛苦,那不是他的本意。

  「與嚴知恩的這場賭局,是我輸了。你的命是偷來的,人生苦短,總要讓你真正快活一回,熱烈燃盡生命的美好,那才值得,不是嗎?君兒。」

  由睡夢中醒來,嚴君離怔怔然望著空無一人的寢房。

  頰容彷彿還能感受到父親略涼指掌滑過的觸覺,帶著諒解與支持……

  這些年來,他從未夢過爹,或許是內心有愧,自覺無顏見爹,也或許是——爹也在等這場賭局的結果。

  這是六年來頭一回,他夢見爹,夢中的每一句對話,都清晰得彷彿真實在眼前發生過。

  爹還跟他說了好多關於嚴知恩的事,像是他離開那三年,是被爹遣去嚴家分佈在各地的產業磨練學習,而且還故意將所有最吃力不討好的事都丟給他。

  那段時間他吃了很多苦,卻傲氣地咬緊牙關不吭一氣。

  有一年農災,稻米收成欠佳,佃農又要應付稅收、又要繳田租,簡直是苦不堪言,日子一旦過不下去,哪能不暴動?

  他被遣去處理收租一事,佃農們氣不打一處來,自是全衝著他去了。

  那段時間,身上時時帶傷,又要傷透腦筋,苦思能給父親這頭合理交代、也能讓佃農們接受的方案,在收租與平民怨之間取得平衡。

  後來,他不但沒收租,還反倒借出一大筆錢,讓有需要的佃農來與他洽談,重新簽借據、打合同擬定還款條件。

  管事們全當他瘋了,將此事回報給爹,爹只說由他去。既然說了交由他處理,便是全然授權,辦不到他自會來領罰。

  然後來年,佃農們有了錢買秧苗,收成後依約將積欠的佃租如期攤還,加收了一成,還每個人都繳得眉開眼笑,滿懷感恩。

  他還知道,自嚴知恩掌權後,每年的開倉賑糧究竟是為了什麼,難怪會說他不好養,得有燒錢的決心……

  那麼多、那麼多他從不知曉的內幕,還會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望望窗外天色,曙色半明,可他已等不及天光大亮,下了榻便往聽松院去。

  這個時候,小恩應是還在睡夢當中吧?

  他本想,去了便靜待一旁,好好看看他、等著他醒來就好,誰知上了立松閣,裡頭的燭火是一夜未熄。

  這真的不是好習慣。他喃喃咕噥,想著以後可得好生糾正過來才行——

  佇立窗邊靜觀了好一陣子,直到對方察覺異樣,不經意地側首一瞥,便定住目光,再無法動彈。

  好半晌,他確定再不出聲,對方也會跟他耗到地老天荒,這才歎口氣,輕道:「不歡迎嗎?還是你忙,我晚些再過來。」

  「沒、沒有,不是!」嚴知恩這才如夢初醒,驚跳起來,也不知在慌什麼,手忙腳亂地上前打開房門。「我以為——是我眼花了。」

  幻覺可不會存在這麼久。

  嚴君離但笑不語,任人直勾勾盯著看,確認真實性。

  終於確認這不是幻影,他這才結結巴巴道:「你、怎麼、怎麼——」

  不是說,永不出觀竹院嗎?這是六年以來,嚴君離頭一回主動來見他,那是不是表示、表示……

  會嗎?他可以這樣妄想嗎?哥有一點點……原諒他了,是不是?

  他不敢問、甚至不敢出聲,怕好不容易盼來的這一刻,又被他一個不慎給破壞殆盡。

  嚴君離逕自進屋,探頭約略瞧了下,發現讓他方才專注埋首案桌前的,竟不是賬本。

  「你在抄寫經書?」這人怎麼看都不像是虔誠的信徒,很難想像他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我在佛前發了願,每年得抄百本經書。」

  「什麼願?」

  他又閉嘴不語了。

  其實不必明說嚴君離也知道,八成還是為了他吧。

  他輕輕歎息,這人的執著勁兒,要想不認敗都不行了。

  「我來,是有幾件事想跟你確認。」

  「什麼?」

  「十年前,我要你走,離爹遠遠的,你卻反而到離他最近的地方,幫他做事,是嗎?」

  「……嗯。」又被逮到一項違逆他、專與他作對的事證。

  「你應該知道——爹多少有惡整你的心態。」為什麼還要回來,乖乖待在爹手下任人欺負也不吭一聲?不難想像那三年他過得有多苦。

  「但我熬過來了。」要撐起家業、守護嚴君離,本來就不能軟弱。他不要永遠躲在嚴君離背後,他也想向對方證明,他不需要被保護,有一天他也能用自己的力量守護對方。

  「所以你是知道爹那年已打定主意要讓我娶青嵐,才會忍無可忍,一回來就氣炸了,對我冷嘲熱諷的,脾氣壞到了極點?」

  「……嗯。」他當時確實是亂了方寸,誰在那時候還冷靜得下來?當然找始作俑者出氣,說了些什麼渾話,其實自己也不太記得了。

  「最後一個問題——爹的死,與你有關嗎?我指的是實質的傷害。」不包括謀奪家產、說些要染指人家兒子的混賬話。

  「沒有!」他連嚴世濤一根寒毛都沒敢碰,還讓人好吃好睡、婢僕成群,病了也沒少請過大夫。

  雖然有在心裡想過要揍個幾拳出氣,再把人關進柴房之類的,可是一想到嚴君離,就把那口氣又吞了回去。

  嚴君離瞥了他一眼,哪會看不穿他腦袋裡在轉什麼念頭,既好氣又好笑。

  他真的是從頭到尾被爹吃定得很徹底,慘到自己都開始同情他了。

  「幸好你沒做,否則我今天就不會站在這裡。」

  「什麼……意思?」

  既然嚴知恩已經誠實回答完他想知道的,那麼,也該換他來補償對方所失去的。

  「好。」他很乾脆、亦無比堅定地給予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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