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大黑!」遲無賴,她用力看著他袖子底,看得要冒火了。「我有說能拿嗎?」
「有說不能麼?」
「你……」
他指端摩擦過她粉嫩的唇,眷戀了一會,才道:「以前,國爺也叫過我大黑。」
她腦門一空,瞬間忘了方纔的惱怒。他願意與她分享過去了?願意敞開心底話了?這讓她有些歡喜。「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
「我想聽。能告訴我嗎?」她想多瞭解他一點。
「國爺也是名龍脈師。龍脈師,能見常人所不能見,從古至今專替政商權貴改命修運,大至鑿山浚川,小至墳陵商場,能操風弄水。某次他采勘一座皇家陵寢時,恰巧碰見誤闖坑裡奄奄一息的我。」
待在遲暮春這裡久了,龍脈師的職業她多少有些印象,因為她也跟過他替人勘龍脈。
「國爺……待我很好,供衣足食,教過我很多東西,甚至毫不留私地傳了龍脈風水學給我。」他頓了頓。「國家單脈傳承,一路世襲。我跟著他三十多年,看著他好不容易高齡得子,但天意弄人,一場車禍奪走他孩子的命。有的人重情,國爺就是。悲痛交加之際,國爺從別人那打聽來能讓兒子復活的巫術,那需要一個特別的祭品。」
一脈單傳的枷鎖,加上喪子之痛,讓國爺的執著漸漸成為毒藥,任何能再求子的方法都要一試再試。
「所以……他問我,願不願知恩圖報?」
語畢,便沒了下文。
許久,她手指握上他的,越捏越緊,她感覺他指掌越來越冰涼。她咬緊下唇,問:「然後呢?」
「我答應了。」他口氣淡得像喝開水,又頓了頓,末了。「也違逆了。人,他用了不該用的人,是我。」
他對她娓娓道來……
國爺找的巫咒,不過是一場騙子所放的訛言。那時他明白國爺再怎樣也無法逆天,但喪失心智的國爺聽不下他的話,他不願意國爺受騙,遂趕走那名騙子,希望國爺別再執迷。
國爺大怒之下,對他痛下毒手,人也因此一蹶不振,陷入瘋狂。
「後來國爺走了,去年走的。我有去探過他,以遲暮春的身份。他病入膏肓前早已陷入瘋狂,所以認不得任何人。」他不自覺撫著手腕上的疤,淺淺一笑。「那天,他只是一直緊緊抓著我的手,像小孩子學游泳,要攀住安全感。我就讓他捉著,一直捉著。」
她撫上他的手。
「說來沒人信,我從沒恨過他,甚至常想,長壽……他該活長久一點,活個百歲千歲。」他瞇起眼。
疼啊……她輕觸著那一道道沭目驚心的紅痕,想起他很久以前總會懊惱地咬自己,那定是他自厭了。
她的心好疼,好疼好疼!疼得像再經歷像他一樣的苦楚。他渾身冰冷冷的,她只記得一直抱著他,想替他抹去心中的痛楚。
「我信你。你沒違逆國爺,你是希望他活得長長久久的,但那已不是原來的國爺了,這不是你的錯,他也沒錯。」她說。
她還有好多問題想問,可是她問不出口了,除非他主動提出,否則她不想自私地掏取他的回憶,再讓他難受。
「大黑,你是大黑,當我的大黑就好,別想那些難過的事了。大黑……」
「好。」他答,忽然笑開了。「早在懂得恨他前,我就遇見你了。福氣,今日秋高氣爽,你想不想聽我奏些曲子?」
不等她回復,一條優美狐形已奔入庭院竹林陰影間。
風來,院子裡竹葉飄零,杯中暖茶一小片綠如孤舟的蕩漾。
她垂下眼簾,聽著遠處一聲聲簫,蒼涼迴盪——以前國爺也叫過他大黑麼?
是怎麼叫的?
前面一聲長,後面一聲短。是說人的模樣,還是說狐狸的模樣,還是怎樣……
這首簫樂好悲呀。
遲暮春大概從未打從心底真正安逸生活過吧?
她慢慢蹲下,拿起桌面一尊自己雕的小木雕像,望向鬱鬱竹林裡的頎長狐影。
忽然,她很想透口氣了,替誰透口氣都好。她垂下臉,默默任粗糙雕像邊緣刺激指頭。
一切,都像染了一層氤氳。
斐悅側頭看李福氣。「你問我國爺後來怎樣了?又怎麼會有人提他出現?」
「對。」她答得乾脆。
他瞥了她一眼。「喲,你覺得我很好套話?」
兩人並步走在偌大迴廊,觀賞種植在育幼院花圃內的紅紅紫紫大波斯菊。
她撓撓臉。「就你跟我最熟,我也沒別的人能問。上次三蓮會的事你也跟我講了,我不過還想多瞭解一些,最多算我欠你一份情。」
「我要你欠的情做什麼了?」斐悅瞇起眼。也罷,她都跟遲先生走近了,是有知道一些事的權利。「國爺除了是一位龍脈師,他旗下還有許多營利機構,當然也有一些非正式組織,像三蓮會、五虎堂。」
有利益的地方,自有人群聚集,能瞭解掌握龍脈的家系,與政商名流有所接觸,本來就能累積不少雄厚資本。
「說來複雜。」斐悅說道:「人心懷鬼胎,很多人另與其它組織和地方政治勾結。這件事在國爺精神走下坡時就如此,現在則更嚴重了。但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所以很多人表面上還亮著國爺名號,維持最後一點和平。」
「本該和氣生財嘛!可是又偏偏內訌亂鬥,我以前就是垮台被壓了,才跑來遲先生這的,好笑吧?」兩人都熟了,他也順便解釋自己的來歷。
他忽地食指一比眼前一尊雕像。「喏,這就是國爺,這間育幼院也是他創辦的。」
她抬起眼,發現室內一尊半身銅像,雕著一名老老的長者,身旁放了鮮花蠟燭,銅上雕刻了好幾排字。原來,方才斐悅邊走邊聊天,還不忘多替她解一道疑惑。
她有些訝然。「遲先生連慈善機構都搶過來了?」
「是呀,還奪了不止一間。不過,怪了,之前每年國爺生日,遲先生都會到這裡來的,然後獻上一曲國爺最愛的醉東風。」他彎下腰檢查了一下銅像上的誕生日期,又看了幾束花圈與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