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失去你形同再次失去全世界。
「我明白。」鍾盼兒別過頭吸吸氣,過了好一會兒才能恢復冷靜的面孔面對他。也許……如他所言,她只是習慣了親密的他,過一陣子便能笑著面對過去。
「我和你的命運不同,你會依著它順遂地走到最後,我相信你。」他壓下僅餘的痛覺低語,於臨別此刻少有地透露:「盼,謝謝你。」
謝謝你曾帶給我一個全新的歷程、那些本來在他生命裡不可能出現的奇跡。
「我也……謝謝你。」
若沒有他給予的默默支持,她無法想像自己如何走到現在這一步。
喬曉翔示意她先離開,鍾盼兒低頭起身,在玄關套上鞋子,站住回望他的臉龐。
他上前替她打開那比之以往任何回憶更沉重的大門,本來冷然的臉孔勾起平穩的笑意目送她。「祝你新婚快樂。」
「我會的。」鍾盼兒接過他遞來的皮包,心酸地想著,他靠近她的一刻,翔甚至沒有再親吻她的念頭。「你也……保重。」
她鼓起最後的力氣朝他微笑揮手,便不再留戀,背對著五號總統套房的門牌直往電梯方向走。
她的注意力太少落在公司的事以外,以致小小的謊言便能騙過事業心重的她,讓她以為這飯店不過是夜店的副業,可任意持卡使用。
喬曉翔撇開視線,關上門靜靜踱步回房中收拾,坐在床上等待得夠久了才離開。在旅程的末端,他告訴自己永不後悔。
他不會忘記她,但同時……
已沒辦法再追尋。
第9章(1)
「約翰,快過來!我們等你好久啦!」滿臉日曬痕跡的大漢甫瞧見他從石徑遠遠走來,大呼小叫的又是招手又是跳腳拍大腿,使得坊內其他人也跟著看了過來。
「不就來了?」東方男子揚聲應答,邊脫掉滿是泥巴的髒污手套邊大步上前;身旁另一名同樣農夫打扮的青年接過他手套,連同自己的一起丟到籬笆下的大木盆裡,這才咕噥著走進莊園的側室。
「叫什麼叫啊!嗓門很大就不要吵耶你!真像個大媽!」
「我叫你去喊老闆過來,你幹嘛去這麼久?」身高兩米一的金髮大塊頭這會更是扯大嗓子吼,分明是想用渾然天成的氣勢壓扁那小子,卻連累全場的人一併耳聾。
「莊園就這麼大呀!你要怎樣快?」青年反唇相譏。佔地四千畝的莊園,加上要爬上河谷地帶陡峭山坡的葡萄種植場找老闆,是他火氣的來源。
「呀呀矮人腿短走得慢還死鴨子嘴硬,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抽死你--」
「別吵,是我耽擱了。」喬曉翔出聲平息無意義的爭吵,靜謐的田園生活沒有太多消遣,他們總熱中耍嘴皮子,卻苦了看厭的觀眾。
一年一度的杜塞道夫國際酒展將在數個月後舉行,他各個酒廠區的釀酒師紛紛雲集於此的原因,正是為了端出自己所屬區域的頂尖酒本,供作挑選成代表整廠參展系列的作品。
荒廢的磨坊成為現成的試酒會場地。其實也不需準備太不多,鋪上白色桌巾的幾張桌子排成一長列,隨著與會者新運抵的酒桶整齊地擺放,小點心、酒杯、空桶亦如是。有些預備供試用的酒瓶已放在冰酒器中,即使白酒不如紅酒那麼重視透氣。
「人到齊了吧?可以開始了。」儘管有人這樣說,但其實十多個早來的師傅已不亦樂乎地互相啜飲對方的壓箱寶,橫豎是自家門內的比試,不用那麼拘束……
「哎,想不到你調的這種煙熏味居然這麼微妙!」在場一名手臂刺青的瘦削男人大力拍打另一名同門的肩胛,頗有英雄惜英雄之感。
「你快拍死他了。」一名梳著蓬鬆麻花辮的女釀酒師皺皺眉,仍是好心情地啜飲手中的瓊漿玉液。「我猜今年韋度的酒可能有機會參展……」
她表情沒多少嫉妒,大家嘗到好作品亦皆如此,能掛上Annaleigh的牌子出賽固然是無上光榮,但今年不成便回去努力寄望下年,酒廠一向推崇良性競爭,沒什麼好抱怨的。
喬曉翔抹抹手接過第一杯酒,圓底玻璃杯搖動著的淺色液體微帶著沉澱物,待酒面和空氣充分接觸,他低頭熟悉地嗅聞,略頓,未下嚥便交回酒杯,
「青草味重了點,應該是壓搾葡萄時的力道過大而非不夠成熟。可能克漢他們未熟悉新機器,幫我多提點他們。」釀酒師不等於釀酒工人,有時兩者的溝通未協調好或監管不足,就會使成品和釀酒時預估的相違。「漿果的甜味很足但不夠圓潤,再下點酵母菌。也試試換成Riesling同樣做法再釀製一次,這種葡萄應該會更配酒型。」
「喔,是……」被點評的釀酒師嘴裡應著,不時記下筆記重點,幸而總裁批評的態度專業而中肯,讓他心裡著實受教。
旁人的視線不自覺跟著品酒者移動,說不緊張是假的。最後的決策者是這個仿如考宮巡邏、辨酒能力超凡的男子,他們當然在乎他的評價。
時間十足充裕,兩名學徒隨著他走動,到了第四款他才初嘗酒液,舌頭咂過唇腔內的甘液,快速與腦中儲存至少幾千的酒品資訊作比較,然後張口熟練地吐往旁邊的空酒桶。
他眼神稍帶讚賞地投向釀酒師。「這不錯,但層次稍欠了點,轉木桶再貯放四個月等熟成我會再嘗。」
白酒隱約逸出淡雅的洋樾花香味,但他不肯定能否久存。
依樣畫葫蘆地重複著動作,按視覺、嗅覺、口感和均衡感評審,喬曉翔心裡已經有了底。這時門被推開的聲音騷擾了他的思量,入眼的中年男人精神飽滿地進入小會場;他放下酒杯,神情敬重地迎上。「你來了?」
「呵呵,你都邀請我了,我就堆著厚臉皮來嘮叨啦!」陸克陽朗聲而笑,親切地搭著他的肩,這外甥起碼比他高了半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