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遲在紀非進了廟裡後,這才緩緩抬首與那名老和尚四目對,而老和尚只看了一眼,並示多言,轉身就進了廟裡。
見到老和尚的當下,皇甫遲即不再隱藏自白日起,體內就開始不斷狂亂奔竄的戾氣。
修羅道中的修囉,天生就崇尚殺戮與血腥,身子裡時常聚積了各種戾氣,所以修羅們表面上看似殺戮為樂,實際上卻是以殺戮為生,他們必須不斷釋放出身體裡的戾氣,才能保持一種穩定的狀態,自他來到人間後,每當他體內累積的殺意升到頂點時,他便會避開人間改往他界,在其他五界縱出體內瓷意殺虐的渴望,並在放空了戾氣之後再次回到人間。
可今日在瞧了這和尚一眼後,他好不容易壓抑下來的殺意,卻像只不受控的野獸,撕開了他心底的柵欄逃了出來,害他那時差點就沒忍住一身的殺意,在紀非的眼前大開殺戒。
「收下吧。」沒等皇甫遲動手,去雁老和尚指著擺在矮牆上的兩本破舊的冊子。
皇甫遲橫眉冷對,「那是什麼?」
「念在你救了無數百姓的一點心意。」
心意?皇甫遲往前走了幾步,就著明亮的月光清楚的看見兩本書冊上的書名。
金剛印與七星大法?
伸出去的掌心在還未碰到兩本書冊前,一陣刺骨的痛感即自他的指尖傳了過來,他揚首瞥老和尚。
明知他碰不得佛物還故意拿給他?
「喝了它,你會舒服些的。」老和尚似早料到會是這樣,指著另一邊矮牆上的一隻水碗道。
也不知老和尚在這碗水裡頭施了什麼手法,皇甫遲在飲下後,一陣清涼舒適的感覺充實了他的胸臆,就連體內多年下來積攢著的暴戾之氣也在瞬間消淡幾近無蹤,他再伸手去碰書冊,這回不費半點力氣,輕而易舉就拿至了手中。
他想不通,「為何要給我這些?」這尊佛界之佛,管的這是哪門子的閒事?
去雁老和尚綻出慈祥的笑容,「因保衛人間是需要手段的。」
「你就不怕我習會了之後用來對付他界?」
不意外聽見他這麼說的老和尚,背過身子跚跚踱向廟門,將話留在夏夜清涼的夜風裡。
「我也想知道,日後,我會不會後悔……」
那年秋日裊裊來到深秋,秋風瑟瑟吹掠過山頂之時,紀非多年未見的大伯父紀尚恩來到了這山頂上的宅邸報訊。
身為她替身的大堂妹紀芙,被沁王派來的內間毒死了。
暗地裡親手葬了女兒的紀尚恩,連身上的素衣都沒來得及換下,便風塵僕僕的路趕為為她報訊,同時還為她帶來了太子密函。
站在抖落了一地枯葉的院裡,紀非萬般不捨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她的這個伯爺,才年方四十而已,兩鬢就已生出了白髮,眼神滄桑荒涼得宛若死過一回,在將將自個兒的親生女兒獻出去作為替身後,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對她有過半句怨懟,眼下的他只是緊抿著顫動的嘴唇,在她眼前極力隱藏住胸口的心碎,和那欲淚不能淚的難過。
「你不需急著回去,紀蓉已取代了紀芙的位子,在京中成為了你新的替身。」
紀非猛然抬起頭來,眼眸劇烈地震動。
紀尚恩一手拍著她的肩頭,「你放心,銳王與沁王皆不知我有一對雙生女兒,他們什麼都不會察覺的。」
「伯父……」她一手緊捉住他的衣袖。
「我紀家不能有負皇上聖恩,既然皇上的聖意是太子,那麼咱們就必須站在皇上的這邊,不計任何代價。」他喃聲說著,像在溫習她的使命,又像是在說服他自個兒似的。
紀非顫聲地打斷他,「可您就只有兩個女兒,您不能再讓蓉兒--」
「只要你能活著就好!」
嘶啞的低吼聲徘徊在風中久久不散,刺痛了紀非的耳膜,也狠狠地扎進了她的心裡,放任鮮血淋漓。
紀尚恩兩手緊緊握住她的肩頭,渾然不知握疼了她,「為了紀家,為了皇上……你要活下去,知道嗎?」
自紀非寄來的國策與她幫太子處理的政務中看來,這世上,再也無人比她更有資格站在太子的身邊、助太子一臂之胃,唯有她的扶持,軟弱的太子在未來才有可能戰勝銳王與沁王,而身為開國元老的紀氏一族,則可逃過政爭失敗後滿門抄斬的命運。
年紀尚小的她已是如此聰慧,待到她進宮了後將會是如何?深具城府的紀非,是值得他們紀家每個人好好保護著的,他很清楚,有資格活下去的,從來就不是資質平庸的女兒。
即使,他再心愛……
「伯父……」眼中不知不覺漫著淚的紀非,沒能來得及再開口說些什麼好讓他改變心意,下一刻,紀尚恩已轉身大步離開了她,任由她一人被秋葉吞噬掩沒。
一直陪她站在院裡頭的蘭總管,在天色漸漸昏暗,咆咆呼嘯的風勢在山頂刮起時,低聲在她身後道。
「小姐,起風了,回房吧。」
那晚,紀非一人在書房的孤燈下坐了很久很久,皇甫遲凝望著她那雙死灰般的眸子,感覺似有什麼正自她的身上逝去。
或許是天真的笑靨,又或許是她那雙在無垠晴空下,總是顯得燦亮無比的眼眸。
屋外黃葉片片迎風飛舞,前陣子才覺得天氣轉涼了些,今夜忽冷,大地草木就一夕變了顏色。
就像她的人生,一夜之間,也都改變了。
皇甫遲彷彿看見,她依照著命運的安排,日漸踏上了她該步上的路程,可她並沒有掙扎,她只是安靜順從的路走下去。
「我的記性很好。」紀非凝視著搖曳的燭光,忽地在一室冷清中開了口。
合上滲進冷風的窗扇後,皇甫遲依照老習慣走至她的身邊坐下。
「他人或許小時的事都不記得了,但我卻能記住兩歲左右的事。」她的眼中抹上了久遠前的回憶,「其實我對大哥的印象不深,在五歲前,我一直和我那兩個堂妹住在一塊兒,她們一個叫紀芙一個叫紀蓉,與我生得很相似,可她們的性子卻與我截然不同,一個文靜,一個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