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妳是說……」
「若施以剖肚抱兒法,我推測孟荑無法熬過那種痛楚,剩下的一條路,就是針灸利 入,任胎兒成死胎再導之產下,但此法亦會使孟荑身受撕裂之傷,以她瀛弱的體質,恐 怕亦不容易熬過。」
面無表情地說著,木俯垠在剖析妻子和骨肉的生死分野時,亦冷靜得如同在談論他 人。
「這……這不是兩難局面嗎?你……你又打算如何做呢?」
「我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倘若能順利產下孩子是最好不過,否則,也只有視情 況而定了。」
直直地盯著不斷飄落的雪花,木俯垠說完立即鑽進馬車之中。
在他進去之後,孟荑的哀叫便告停止,偷偷拉過不時將煮融雪水端進端出的侍女, 得知是木俯垠扎針令孟荑止痛之後,他懸在咽喉口的心,才漸漸地放了下去。
澄澈滾燙的水端進去,染成一片嫣紅端出來時,都還冒著氤氳之氣。但馬車中一直 沒有動靜,吩咐手下在附近做好警戒工作,齊鐵生忍不住地來回踱著方步。
像是有幾世紀那麼長,正當齊鐵生已經按捺不住地想衝進去探個究竟之時,突然自 馬車厚厚的帳幕間傳來清脆的嬰孩啼哭聲,而後是滿臉倦容抱著嬰兒出現的木俯垠。
「孟荑要見你,快去吧,她時候不多了。」
簡短地說完之後,木俯垠抱著孩子遠遠地躲到棵積雪盈尺的樹下。
三步並做兩步衝進馬車裡,幽暗光線下,只見孟荑面白如紙地躺在染滿血污的被褥 之間。
「孟荑……」小心翼翼地靠近她,齊鐵生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免得將這紙紮人偶 般的孟荑吹遠了。
「你來啦,鐵生,莫要怨我,雖你我青梅竹馬,但俯垠他救治我爹爹免死於疫疾, 無以為報之下,我只有以身相許,但這些年我始終沒有忘記過你一時半刻。」
「妳別再說了,我去求他,無論如何都要救妳……」
「不,人遲了。方纔他躊躇猶豫,難以決定究竟該留孩子或留我的性命……」
「他……他寧可留孩子也不願救妳?」
「不是,是我要求他這麼做的。因為是我虧欠他太多,這些年來他容忍我有二心, 卻從沒一句怨言,為他留個子嗣,是我唯一做得到的回報。」
「但那是以妳的性命去換取……」
「哎,鐵生,即使我苟活下去又如何?沒能與你相守的日子,我是生不如死啊!今 生有緣無分,但求來世……來世永不離分了。」
「孟荑,這些年我為了妳而苦等見上一面,如果妳就這樣走了,我齊鐵生亦不願獨 活。」
「不,妳必須活下去。為了我女兒,你必須替我盡為人母的責任。我已求俯垠應允 ,待紫嫣及笄後,令她嫁入你齊家。」
「紫嫣?」
「是,紫嫣是我那苦命的女兒。答應我,鐵生,答應我聘娶她為妳齊家媳婦,免得 如我似萍般飄零江湖。」
「好,我答應妳,我必然將紫嫣如我親生女兒般疼惜,決計不令她受絲毫委屈。」
「謝謝你,我心已足矣。」說罷自行拔出那些密密麻麻地紮在身上的銀針,孟荑喉 頭咯咯啦地吐出幾口鮮血之後,帶著淒美笑容地在齊鐵生懷裡,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而她在死前和兩個男人的約定,就成了今日齊寒谷心中打不開的心結。
「公子,不知公子在想些什麼,何以如此出神?」身畔傳來軟膩的笑語呢噥,使得 齊寒谷慌亂地拉回心思,狼狽之間失手打翻茶杯,令得深褐的茶湯濺得一身雪白衫裙的 女郎,衣襟濺滿點點水漬污痕。
「噢,失禮之至。」懊惱地望著仍是恬靜地坐在那裹望著自己的神秘女郎,齊寒谷 更是感到不好意思。
「這沒什麼,小女子今夜是特意來與公子辭行。」
「嘎,姑娘有遠行打算?」問完之後,寒谷自己都覺得好笑,這姑娘根本就像只自 由的野鴿,向來只有她來找自已,他齊寒谷壓根兒連人家姓啥名誰都不知道,更何況是 她的芳蹤來自何處了。
「何謂遠行,又何謂停駐?」「離所應駐留之所即謂之遠行。」
「何謂應駐之所呢?」察覺到這位姑娘似乎有意與自己辯證,齊寒谷捧起茶杯呷了 一口茶。
「所謂三從四德,古有明訓,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倘若如公子所言,則小女子竟至無人可依從。」
「哦,看姑娘芳齡甚輕,想必尚未婚配,不然亦無以在這夜半時分,與在下煮雪品 茗,談天說地。姑娘自可依恃父兄,怎會無人可依?」
幽幽歎口氣,女郎輕輕地放下茶杯,欲言又止地蠕動了幾下唇瓣,最後還是戛然而 止,只是靜靜地翻攪著那本被齊寒谷翻閱得已經頗為陳舊了的詩經。
「姑娘似乎有滿腹心事?」坐在對面端詳了許久,見她黛眉緊蹙,齊寒谷終於忍不 住發問道。
「唉,都是些惹人不開心的瑣事罷了。齊捕頭預備往哪個方向而行?」將詩經闔上 ,女郎眼底閃動著晶瑩亮光詢問他。
聞言不自覺地握拳輕輕捶打在桌面上。「嗐,我已令部屬前去打探消息,那木紫嫣 此刻已逃遁入江寧附近。」提起這個令他又愛又恨的名字,齊寒谷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 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由齒縫間擠出那三個字。
渾身一震地望著他,白衫女郎關切地傾身向前。「小女子以為齊捕頭此行是為追捕 那掠劫凌雲號之賊子……」
「不錯,寒谷身受皇上倚重,特別與道三省總督會合,全力緝拿這些無法無天的盜 賊之徒。」沉吟了再三之後,他才繼續說下去。「但眼前這班登船之人,乃是海涯孤鯊 故舊,還由吐番而來的皇親貴戚,想必這中間或許有什麼誤會,既然如此,我亦無有追 尋下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