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只是微掀嘴角,女郎由厚厚羽絨編綴披風下伸出纖纖玉手,執壺為齊寒谷 斟滿釅茶,雙手端到他面前。
著迷似的看著女郎黑白分明的靈活眼神,齊寒谷一面在心裡搜找記憶中少得可憐的 資料他只知這位儷人是個武功高強的異人,這可從她每回皆能在他尚未察覺前,即已登 堂入室的紀錄得到左證。
不知她何姓名,亦探不出她來處,更摸不透她現身的動機,對鼎鼎大名的齊寒谷捕 頭而言,眼前這位聲似鶯啼婉轉,飄然逸彩如天仙織女般的姑娘,已成了他生活中最美 ,也是最辛苦的期待。
大概是在兩年前吧!在辦妥老父的喪禮之後,他即將鐵心山莊交還給真正應掌有這 威名遠播的家產的齊泰,從此戮力於追緝兇犯,五湖四海為家的躲避著那些糾纏不去的 流言。
也是個雪舞深深的他鄉尋常夜晚,正當他一如以往的展詩夜讀時,絲毫沒有留意到 何時背後多了個人,直到那聲淺緩而輕柔的歎息聲傳來,燭光掩映中,已見這位婢婷女 郎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猛瞧。
乍見她分明秀麗中帶著狂野冷傲的容顏時,齊寒谷心中忍不住地怦然大響,幾乎要 看呆了。若非搖曳的燭火暫時將他的注意力轉移開,他齊寒谷可真要大大的失態。
「姑娘?」雖然以意志力一再提醒自己別露出那種目瞪口呆的德行,但齊寒谷卻是 怎麼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但見她眉峰輕攏,杏眼兒微圓斜揚,鼻如懸膽,整個人除了逸秀之外,還有幾分英 氣逼人。最特別的是她那凝脂般的肌膚,不知是否因為窗外月光雪光激射齊映,或者是 屋內燭火通明的原因,光暈在她臉上移動著製造出斑瀾的深淺色塊,襯得她膚色如鍍上 層金質,更顯晶瑩剔透。
「公子,值此寒夜何不早些安歇?」盈盈地走向齊寒谷,女郎方一走近十步之遙, 便有股幽香傳來,令齊寒谷為之精神渙散了一會兒,但他瞬間調息運氣拉回定力。
聽她呢儂軟甜的口音,全然不似近北的錢心山莊,或京畿中販夫走卒,甚或高官顯 貴們僵硬且沉悶的令人不耐。像陣陣拂柳而過的香氣,也如夏日傍晚剛收進屋裡,兜滿 整個夏日炎陽溫度般的醉人。
看她緩步微行的來到面前,齊寒谷仍不敢稍加放鬆警戒之心,試想為了追捕那個四 處打家劫舍的悛惡大盜,他所帶領的一班大內高手,已在此客棧駐居近一旬。
而這些由地方府衙所派出的鄉勇衙役,加以他那些紀律嚴明的部屬所織成的緊密警 網,是怎麼也不會任她如此如入無人之境般的登堂入室而沒有引發騷動。
眼見齊寒谷仍是默不做聲地盯著自已,女郎突然綻出抹璀璨至極的笑容,逕自地坐 在椅子上與他對望。
「姑娘……敢問姑娘深夜……」
「你討厭我嗎?」突如其來的仰頭問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不待齊寒谷有所響應, 她靜靜地搖搖頭,而後發出聲深長的喟歎,隨即走到窗畔,瞬間,在齊寒谷還來不及阻 止的情況下,便如只雪白的紙蝴蝶,翩翩地斜刺而出,待齊寒谷趕到窗邊時,只捕捉到 她扶搖直上,凌越客棧而去的背影。
那是第一次,從那夜起,無論追緝要犯,或是代天巡狩地至各地宣達天威,每每在 萬籟俱寂的夜晚,那聲歎息伴隨幽淡恬美花香之後,便可見到這位素棠儷人。
奇特的是無論齊寒谷如何旁敲側擊,或是激將套話,都無法自這艷光懾人的女子口
中,得到任何有關她身世背景的隻字詞組。
情況顯得萬分詭譎,面對這個全身散發著神秘光芒,但又對自己如數家珍的陌生女 郎,齊寒谷總感到有股受威脅的本能反應。
女郎也從不說明她的來意或企圖,每次停留皆不出三個時辰,深更來,雞啼即走。
總是盈盈地坐在那裡,三言兩語即解開困惑他許久的案情,或是靜靜地讀書而已。
兩年來,他也已經習慣了女郎的存在,甚至他曾想過,女郎莫不是什麼妖狐鬼怪之 流吧?但他隨即推翻了這種猜測,依女郎言談舉止看來,想必出自良好世家,且她若有 害己之意,以她來去自如的上乘武功而言,根本是輕而易舉即可取自己的性命於十步之 內,何必耗費這許多的時間跟力氣呢。
夤夜有如此玲瓏的佳人伴讀,縱橫闊論上下古今,實乃人生一大樂事,但齊寒谷每 每想到這一點,卻是又氣又惱,恨不得策馬狂奔,嘯吼天地之間,以解胸中悶氣。
「公子,何以要苦苦追趕那木紫嫣。」
「說來話長,家父當年曾為我與那木紫嫣訂下婚約,說定在木紫嫣及笄之年便由鐵 心山莊少莊主迎娶入門。」
「既然如此,公子是為迎娶木姑娘,所以大江南北,逐木姑娘義診行醫路徑尋她? 」
「不,姑娘誤會了……」抬頭看著隔著燭火越發顯得不真切的人影,齊寒谷很快地 否認。「我要找到她,與她解除婚約。」
對面的人身形微晃了一下,但低垂著頭在泡茶的齊寒谷並沒有留意到。
「解……解除婚約?」
「嗯,想當初家父與那木俯垠為我倆說定婚約,齊木二家結秦晉之好,本是美事一 樁,現下卻起了大變化。」細心地將浮在金黃茶湯上的梗枝挑去,齊寒谷將那杯熱呼呼 的茶端到她面前說道。
「哦?有何變化可以使齊捕頭如此堅拒這件婚事?」
聞言放下拿到嘴邊的茶杯,齊寒谷轉身踱到雪片似柳絮漫舞的前廊,久久沒有言語 。
「是否有何難言之隱,如若如此小女子得罪了。」端起另杯新洵的茶到他面前,女 郎臉上鋪滿了關切之色。
「這……」接過那杯茶,他修長的指尖刮過了女郎白皙得似乎連微青紫的血管都清 晰可見的手掌。心神為之蕩漾,微微潑沅出來的茶汁,勾起了他的神智。一仰頭幹盡那 杯可比瓊漿的釅茶,他那如脫韁野馬般的思緒才恢復些許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