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哪兒的話。阿英,妳這說的是哪門子的話,我孤家寡人到台灣來,年紀 又大妳一大把,妳就這麼的跟了我,豈不是委屈妳……」傅志邦急得滿臉通紅的解釋著 ,對於阿英,他是打心眼裡的喜歡,這女孩勤快又伶俐。只是,由於彼此的年齡相差太 懸殊了,所以他一直沒敢讓那份情愫洩漏出來。
「傅先生,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有個人可以依靠,有片屋頂可以遮雨擋風就好 了。而且,我現在已經是『賣』給你了,如果你不要我,我養父他們一定又會找上門要 抓我押去賣的。」阿英哀怨的盯著自己的手指,幽幽地歎了口氣。
「妳怎麼不跑呢?」
「跑?能跑到哪裡去?我是個養女,養女有養女的命,除了認命認分之外,還能怎 麼辦?」
面前的阿英談吐之間充滿了鄉下女人的認命,而想想自己到台灣也這麼多年了,反 攻大陸已逐漸變成愈來愈遙遠的夢想。想到自己年齡已大,卻仍是孑然一身,他當下立 即做出了可能是他這一生最好的決定。
鞭炮聲後,只在店面中簡簡單單的擺了幾桌酒席,就這樣結了婚。婚後阿英就如同 婚前般的勤快,而且陸陸續續生下了文彬和雁菱兩個孩子,一家四口倒也其樂融融。
只是好景不長,在文彬十二歲,雁菱七歲時,阿英又再次懷孕,在醫院檢查出劇烈 腹痛是由於子宮外孕之際,她已經因為延遲送醫而始死腹中,導致大量出血而死在送醫 途中。
那天傍晚,在將近全黑了天際,坐在阿英的墓前,他看著流著鼻水蜷曲在懷中的雁 菱,還有蹲在墓碑前挖著泥巴玩的文彬他突然覺得肩上的重擔又加重了幾分。
而十幾年的父兼母職下來,最教他感到欣慰的是一雙兒女都頗為成材,沒有辜負他 一番苦心。文彬退伍回來之後到一家汽車公司當工程師,常常奉派出國去參加大大小小 的會議,這回他就是到澳洲去開會。
而說起雁菱,那可不是他這個當爸爸的老王賣瓜自賣自誇了,打小雁菱在這街坊鄰 居口中可是一等一的乖巧。她一畢了業就到文彬上班的那家汽車公司當會計,兄妹倆每 天一起上下班,讓他放心不少。
「爸,你在想些什麼啊?人家都已經叫你好幾聲了。」雁菱伸出張開的五指,誇張 地在他面前揮舞地說道。
緩緩回過神來,傅志邦寬容的咧嘴一笑。「沒有什麼,爸爸是想妳跟文彬都這麼大 了,等妳嫁出去後,文彬也娶親,爸爸就老了。」
「爸,你才不老呢,人家說人生七十才開始,你現在還只是小嬰兒哩!」雁菱從背 後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將頭抵在他眉頭撒嬌。
「去,去,妳這小丫頭就是愛跟爸爸胡扯,快去準備準備,咱們去機場接妳哥哥去 。」
「嗯。」雁菱難掩興奮之情,將手邊的碗筷弄得叮噹響之後,這才連跑帶跳的往樓 上跑去。
「這丫頭片子,長這麼大個人了,還是毛毛躁躁的。」傅志邦嘴裡念歸念,手裡倒 也沒閒著的將洗碗槽裡的碗盤都洗乾淨之後,這才嘮嘮叨叨的走出去。
※※※
車子平穩地行駛在高速公路上,雁菱睜大眼睛瞪著外頭,心裡的喜悅就像有群鼓脹 肚腩的青蛙般,正此起彼落地合唱著快樂的節奏,怦怦然地響個不停。
身旁的爸爸早已雙眼合閉的夢周公去了,這是他的老習慣了,只要一坐到車子上, 數分鐘內即可入睡。
雁菱甩甩腦後的馬尾,從鏡片般的玻璃反映中,她清楚地看到對面排的那個年輕男 子毫不掩飾的目光。那是對異性充滿愛慕的眼神,她赧然地垂下眼瞼,咬著唇發呆。
她明白那種神情的涵義,就如同她明白自己有著姣好的容貌一樣。任誰都不能否認 傅雁菱的容顏是如此的美好,圓又有神的眼珠亮晃晃,直挺又秀氣的鼻樑,高聳的額配 上略方而有型的唇,自幼她就時常被誤認為是混血兒。
而最令人惻目的是她淺琥珀色的長髮,混雜粟褐色的平順髮絲飄飄然地垂側臉龐。 加諸以上幾點,使她自年幼時起即時常接收到那種訊息。
但對初長的雁菱而言,愛情之於她是如裹著五彩糖衣的糖果般的吸引她,但卻沒有 勇氣伸手用力抓一把。因為她來自如此辛苦孤單的家庭,她明白世界沒有白吃的午餐, 所有的獲得必然伴隨著付出,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現在對傅雁菱而言,最重要的是好好的賺錢。爸爸為了她們兄妹已經操勞得全身都 是病,年紀也一大把了,所以她一畢業就暗暗立誓:一定要努力賺錢,讓爸爸過過好日 子。
車子從南崁流下交通道,看著那幾棟矗立在那裡青綠色的大樓,她瞇起眼睛地打量 著那上頭閃亮的航空公司名字。車子走走停停,雁菱忍不住一再舉起手腕,計算著時間 。
往常文彬都會事先通知他到達的班機和抵達時間,但很奇怪的,他這回並未打電話 回來,手中的時刻和班機號碼還是她打電話到公司去問出來的。
哥哥可能太忙了吧!雁菱在車子繞過一個大彎道而朝航站大廈駛去之際,如此的告 訴自己。
「爸,起來啦,已經到站了。」她輕輕地推推身旁的爸爸,低著嗓門叫醒他。
打著大大的呵欠,傅志邦伸伸懶腰。「已經到機場啦,丫頭,咱們有沒有遲到?」
「沒有,我們先到入境那頭坐著等哥哥吧!」雁菱拉著老父朝入境大廳走過去,裡 頭早已經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頭,看著電子告示板上密密麻麻的班機時刻表,雁菱已經感 受到那股躍躍欲試的興奮在心中發酵。
「爸,你坐在這裡看電視屏幕,我到前面去等。」雁菱說著就要往前面的人堆中擠 過去,但父親卻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