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口中的那位雲叔叔,該不會是當今……」他若有所指地一頓,意思卻是再明白不過了。
其實,只要略一猜想,再加上一些調查,藏澈就已經心裡有數,那一天,當他看見那一屋子的紫檀家愀時也有些咋舌,大件紫檀木的數量當今已經十分少見,更別說件件都是頂好的料子,就算一件要價數萬兩銀子,怕是有人出得起銀兩,也買不到那屋子裡隨便一件珍品。
如此手筆,若說出自當今聖上,這天底下最至高無上之人,就一切都說得過去了!
後來,他也回憶起來,在約莫十六七年前,他大概十三四歲時,曾經名動天下的御前第一寵臣元奉平被貶至金陵一事,可謂是轟動一時。
而在更早之前,關於元奉平這個人,教人所津津樂道的是他十七歲中狀元,在檠天帝晚年便得大內行走的殊榮,在溫和得近乎懦弱的大皇子段競風即位之後,獨排眾議,一力主導立二皇子段競雲為皇太弟。
而在段競雲,也就是當今聖上順利即位之後,一路為他掃蕩朝中擁立段競風兒子的異己之臣,助其坐穩皇位,相傳,這個有天下第一美男子稱喚之人,對敵人下手狠辣,並非是表面上看起來的良善之輩。
「對,是他沒錯。」元潤玉點了點頭,「我說過我留了密語給爹,做為我與他之間的聯繫方法,不過,我爹說過,知道那套解密法的人,還有雲叔叔,一開始,那一套解密法,就是他們當年互相傳遞消息所用,想想真是諷刺,我在天子腳下,用那一位也知道的密語,聯繫另一個他欲除之而後快的人。說起來,我娘也是那一位害死的,如果不是他執意要把我爹貶到金陵,讓娘隨著爹一路舟車勞頓,也不會讓我娘流掉當時肚子裡所懷的弟弟。」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
藏澈的語氣很淡,想起了在他的安排之下,在幾年前摘下狀元之位,進朝為官的陸雪龍,從小一起長大的幾個兄弟裡,在他的諸多盤算之下,大多都讓他們離了京城,各司其職去了。
如今,還留在京城裡的,除了蘇染塵他們三個,就只剩下陸雪龍了,只是前兩年,皇帝欽令他南下辦差,即便往來京城與封邑之間,也總是公務在身,無暇多待,好些年,他不曾與幾個兄弟如同此刻一般,把酒賞月,閒談平生。
「是,是這個道理啊!所以也不能怨,是不是?」
元潤玉點頭,又飲了一杯酒,想難怪蘇小胖會喜歡喝這酒,竟是越喝越著迷那一股從唇齒滑進喉嚨的醇厚香氣。
她抿了半晌,才又啟唇道:「我娘小產以後,身子骨就不好了,我娘是外公老來得女,視若心尖兒的寶貝,娘死的時候,外公很傷心,一直說是爹害了娘,堅持把娘的骨灰帶回京城,在娘死前,外公是很疼我的,可是,娘仙去之後,外公徹底把我與爹一併恨上了,爹曾經以為,外公不至於如此絕情,無論如何都應該會收容我才對,卻沒想到……呵!後來想想,外公舉家遷走也好,至少,可以確保不會被元家的禍事給連累,而且,在十四年前,我也因此才能遇上了夫人,你知道嗎?在我小時候,曾有一個會看命的人,到我家裡,看了我之後,他說,我這一生災禍不少,不過,只要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渡過的災難越大,往後的福分就越大,果然,當年我沒在街頭凍死,就遇到了夫人,我想,那就是我的福氣,此生最大的福氣。」
藏澈沉靜地聽著她的每一字一句,眸色掠過一絲深沉,總覺得在她這番話裡,似乎藏著另一個意思,一個不能對他明白說出來的意思。
元潤玉在告訴他,也在對自己說,能夠遇見夫人,在『宸虎園』裡長大,最後被指給鴻兒為妻,就是她最大的福分。
這一生,她再無所求了。
藏澈不喜歡她此刻的眼神,一直以來,他都覺得她是一個極坦率的人,可是,她在這一刻的表情,卻有一種強作歡笑的虛偽。
她在隱瞞他什麼?
元潤玉在他彷彿要洞穿她心臟的注視下,必須很用力才笑得出來,也必須很用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開口問他,如果有可能……哪怕只是一絲毫可能,他會喜歡她嗎?
他會嗎?
她不知道。
但她不能問。
不能問!
元潤玉一再地在心裡對自己大喊,但是,想說的話就像是要湧開鍋蓋的熱氣,她饒是緊緊地搗按住,都要被那強烈想要湧出的渴望給燙痛,痛得她想要在這一刻大聲喊出來。
不能問……元潤玉,你到底以為自己憑什麼身份問他呢?你與鴻兒再過不到幾個月就要訂親,來年春天就要成婚了,你憑什麼問呢?還是,你只是狡猾得想要用他否定的答覆,讓自己徹底對他死心呢?
或許吧!她想要他否定的答覆,回答她說根本就不可能喜歡上她,好讓自己從此絕了這份心思,但是,她不想死心……元潤玉絕望地發現,饒是他根本不喜歡她也好,她也不想對他死心,甚至於會想,她只是喜歡上他這個人而已,與他何干呢?他不需要知道,完全不需要……
忽然,藏澈勾起了笑,在胸腔裡悶震了幾聲,讓她在意了起來。
「笑什麼?」
「你想知道?」見她點了點頭,藏澈唇畔的笑意更深,一邊為兩人倒酒,一邊說道:「我發現你其實不若外表凶悍,第一次見你時,以為你性格裡應該有幾分潑辣,但是,到了剛才,我才發現,你是一隻老虎,卻是一隻紙老虎,外表看起來凶悍堅強,其實,骨子裡根本就脆弱得不堪一擊,莫怪人們都說,『宸虎園』的第二代小總管,比起第一代,差多了。」
「你憑什麼說這種話?雖然夫人當年確實出色,但我也不差啊!」說完,元潤玉再一次討厭起在他面前要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