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要回去,哪有那麼容易!這樣的風勢,連四隻輪子走的都很辛苦,我們菲碧那輛兩隻輪子的,我看也是慘慘的……菲碧,你的腳踏車呢?」嘮嘮叨叨的說著,阿梅將雨帽的絆帶繫在下顎,提高了嗓門叫道。
抿抿唇地靠近阿梅,菲碧指了指另一頭靜靜伏臥在那裡的黑豹般的車,無語地拉著母親走進風雨中。
「那車?喂,你這女孩子到底在玩什麼花樣?這種大車會是我們這種身份的人坐的嗎?」被菲碧拉到車畔,當頭上的雨帽被風吹落之際,阿梅猶兀自喃喃地念著。
在旁人的指指點點及艷羨眼光中,車門在她的手碰觸到門把前,即已自動地展開。菲碧以牛仔外套披在頭頂上,在阿梅試圖去抓回雨帽前,一個箭步衝過去,拉住她,並且很不客氣地將她塞進車裡。
她太瞭解自己母親的生性,唉,也不知道是天性使然,還是窮蹇的環境使她變得窘蹙。若她不趕緊將母親弄上車,搞不好待會兒阿梅會為了撿一頂雨帽而在大風大雨中疾行飛撲呢!
關上車門,也像將所有的危險全隔離在外,在曼妙輕鬆的樂音中,菲碧不意外的聽 ·著母親喋喋不休地在向開著車的小李套話。
「啊,先生,你不就是修車廠的新老闆嗎?我是辛裕生的太太,菲碧的媽媽啦。你怎麼會來接我?颱風天電視是有說要放假,可是我打電話來公司問,警衛說我們公司沒有說要放假,我要是沒有來上班的話,這個月的全勤獎就會給他扣掉,我很捨不得咧,所以一大早就淋得一身濕來上班。誰知道到公司以後才知道停電了,還是要放假,但是因為我有先打卡了,所以不算曠工,公司不會扣我的獎金。」呶呶不休地說著這一大早以來的經歷,阿梅眉飛色舞地自後座往前傾,興奮地將大半身子探到前座中間的空隙。
不安地瞥了小李一眼,菲碧雖然很想制止母親那串連珠炮般的嘮叨,但自己也心知肚明,若她膽敢多說一句,母親必然不會輕易罷休,只怕還會更甚,說得更多更長。擔憂地瞄著小李,出乎菲碧意料之外的,他不但沒有絲毫受到騷擾的樣子,相反的,他嘴角帶著笑意,不時地將眼光由前面能見度不到五十公分的擋風玻璃前,短暫挪移到身後的阿梅身上,吟哦地點點頭,甚至接上幾句。
受到他的鼓勵,阿梅簡直欲罷不能地一路自她的領班如何欺上瞞下,口沫橫飛說到同事之間的勾心鬥角,而這些瑣事,小李居然也一副聽得津津有味的模樣。
坐在那裡懷疑地盯著他,菲碧一時之間也搞不清楚,他究竟是真的對媽媽工廠裡的明爭暗鬥有興趣,還是僅出自於禮貌的應付。話又說回來,如果只是出於表面的敷衍,那麼,這個人演戲的功力簡直不輸那些演員們了。
「嗯,李先生,麻煩你在那個路口右轉好嗎?進去後大約三百公尺有個紅綠燈,在那裡停就可以了。」好不容易找到個空隙插嘴,菲碧半轉過身子,對著講得滿臉潮紅的媽媽使著眼色。「媽,人家李先生有很多事要忙,再說這種颱風天開車,必須要很專心,集中精神……」
「啊我也沒有幹什麼啊!只是跟他聊聊天而已。你不要跟你爸爸一樣,一天到晚嫌我囉唆,等哪一天我連講都懶得講你時,你就會知道後悔了。」不滿地連哼幾聲,阿梅索性板起臉,氣呼呼直盯著窗外的風雨。
被母親一頓搶白而困窘不已,菲碧抿著唇地垂下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少根筋,還是壓根兒對人我親疏之別沒有感覺。自菲碧小時候起,她即為之困擾不已,因為在一般人唯恐家醜外揚的情況下,阿梅卻反其道而行,總是將家裡的事,仔仔細細地如數家珍般的告與外人知曉。
「菲碧,你家究竟在哪裡?」將車停在紅綠燈前,小李滿臉疑惑的前後張望。
新舊社區的交界即是這條新鋪設的大馬路,事實上這條筆直的道路,對小李而言一點兒都不陌生,起因於為了要逮那曹跟他約法三章後,還敢背著他四處飆車的小伙子們,他們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最重要的是,瞞住了嚴厲的衣食父母--小李--找了條新鋪設好的馬路狂飆。
殊不知當他們意氣風發的飆抵終點,也就是那片還是荒蕪的瘠地時,等待著他們的,是小李滿臉邪惡的笑容,還有他手裡在風中飄揚的切結書。
「嗯哼,很聰明,背著我找條新路飆。我說過,你們大可以繼續耍帥玩命,只要不被我逮到。否則,每個人的切結書上寫得清清楚楚,接下來該怎麼辦,每個人心裡明白,嗯?」三言兩語即教那些令警方頭痛不已的飆車族丟兵卸甲,從此乖乖聽他的指揮調度。
「從那個地盤走過去就到了。」指指被風吹垮了不少片的圍籬,菲碧面無表情的回答他。
「哪裡?」透過空蕩蕩的方型牆塊,裸露在外的鋼筋和被風吹打得幾乎攔腰折斷的鷹架間望過去,小李訝異的瞄向那堆新建地盤後的舊房子。
「就是那裡。媽,我們該下車了。」
「等等,你們要怎麼過去?」
「穿過地盤是最快的路徑。本來這裡是一條路,應該是公家地,但是蓋房子的這個人的親戚是民意代表,連政府單位的人都不敢惹他,所以路就被霸佔了,聽說要蓋一些包廂似的卡拉OK!」幫母親將雨衣再重新穿上,菲碧一副事不關己的語氣說道。
「難道你們不去找人來伸張公理?」
「公理?」推開門,菲碧撐開傘遮蔽在母親頭上,轉身露出個扭曲的笑容。「在台灣哪有公理,甚至法律大多是站在有錢有勢的人那一邊的。像我們這種平凡人,只能毫無辦法的茍延殘喘而已。」
怔怔地看著她們母女走遠,小李若有所思的看著那把不時被風吹翻了的小小碎花傘,嘴角浮現個謎樣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