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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電視突成漆黑一片,其實不只是電視,連頭頂上的電燈也是同樣霎時熄滅。在附近大人叫、小孩哭的嘈雜聲中,菲碧打開手電筒,摸索地調著收音機。
看樣子這回這個颱風真的很嚴重,到處都傳出了災情,南投山區還有人被活埋,台北的社子島跟板橋也都成了水鄉澤國。
隨著窗外怒吼風聲的越來越激昂,菲碧的心也不斷的揪緊了起來。這麼大的風雨,車子應該沒有問題吧?半夜三更,外頭不時會傳來東西破裂碰撞的聲音,然後是一陣陣的驚叫聲和囂鬧。
來回地在客廳裡踱來踱去,縈繞在菲碧心裡的全部是那輛花了她不少金錢和心血的車。照說已經做盡了一切防範措施,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這麼大的風……
「菲碧?三更半夜的你不睡覺在幹什麼?」揉著惺忪雙眼,披著件薄夾克,阿梅打著呵欠走了出來。「我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還以為是飛雄回來了。唉,這孩子也真是的,就那麼狠心,一次也沒有托夢給我過。也不想想我辛辛苦苦懷胎十個月,勞心勞力地養育他到十八歲,正想可以享享清福的時候了,他卻這樣不聲不響的走了。」
看著欷歔不已的母親,菲碧找不出可以安慰她的話,只有沉默地佇立在窗前。
「昨天我同事阿霞告訴我,在她老家那邊有個師父道行很高,有陰陽眼,而且會觀落陰、牽亡魂,我打算叫阿霞帶我去求師父,看看能不能跟你哥哥見上一面。」講到這裡,阿梅的精神為之一振,兩眼陡然射出精光。
菲碧沒有做任何反應,事實上她說什麼都沒有用。自從哥哥飛雄喪生至今六年多來,阿梅越來越沉迷於這些奇奇怪怪的怪力配神的事情上。菲碧跟爸爸不是沒有勸過她,但一來可能是肇因於對飛雄的思念;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她內心空虛,沒有了寄托。
久而久之,在一提起這檔子事就引起舌戰的情況下,菲碧跟父親也學會了妥協,絕口不提這件事,任由阿梅為所欲為。
眼看菲碧一直沒有答腔,阿梅拉拉身上的夾克,打著呵欠又踱回房去。
心思一直在車子上頭打轉,由收音機裡傳出來的消息越來越教人沮喪,望向窗外,菲碧大驚失色的看著混著泥漿似的黃濁水,正濤濤滾滾地漫過路面。這裡的地勢比修車廠高,這裡淹水的話,那修車廠……
驚惶失措地穿上雨衣,在無法可想的情況下,菲碧咬著牙偷偷地跑下樓,將用帆布裹得密密實實的摩托車推出門,頂著強勁又搞不清楚來的方向的風雨,小跑了好一會兒,這才發動引擎跨坐上去,在風雨夾擊中衝出去。
騎在這輛被爸爸細心保養的摩托車上,菲碧不禁有些難過。其實爸爸是愛哥哥的,但或許是愛之深責之切,再加上不擅於表達內心的感受,才會因一時情緒失控的氣話,釀成了這麼難以挽回的悲劇。
自從壯碩的飛雄化為一壇骨灰寄放在郊區的靈骨塔後,這輛在車禍發生時,整輛車體打橫斜飛進砂石車底盤下的摩托車,成了爸爸最珍愛的東西,他天天擦拭,勤於保養,使之如新的擺在那裡,成為他思念兒子的一個圖騰。
逆著風,使菲碧雙眼在風雨的襲擊下幾乎要睜不開,而一路奔流沂急的水勢和三三兩兩或傾或斜的倒樹及招牌、垃圾,三番兩次的絆倒她。但一思及可能泡水的車時,她又狼狽地推直機車,勇氣百倍的重新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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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著地望向那已經塌了一大半的地基,小李咬緊牙關的將那些全倒落在車身四周的帆布、垃圾全都清埋掉,氣喘吁吁地倚著車,瞇起眼睛盯著那道在風雨中忽明忽滅的燈光,還有刺耳的機車排氣管的叫囂聲。
這是哪個沒腦袋的笨蛋!吃力的攀著車子往前走,當機車的聲音由遠而越來越近時,他已經在心裡罵了千百回,要是讓我逮到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時,非好好的罵他一頓,外加三個月的禁閉不可!
什麼樣的天氣了,居然還莽莽撞撞的跑出來飆車,是嫌命太長了嗎?小李忍不住怒氣沖沖地衝過去,不由分說地一手扭住那個正在停車的人的手腕。
「你以為你在幹什麼?這種天氣你居然還……」他說著伸手扯開那人頭上的雨帽,當那頭烏黑閃著深藍色光澤的長髮,似長瀑般直洩而下時,他愣住而噤口。
「李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裡?」訝異的程度不亞於他,菲碧甩脫他的手,將長髮全攏到耳後。
「呃……我,我是想到這麼大的風雨,到處都積水,所以到這裡來看看。」沒來由的感到一陣耳熱,小李隨便地揮揮手,吶吶地替自己的行為解釋著動機。
雨越來越急,到最後潑打到身上時,雖然隔著層雨衣,但如桶水般的直接衝擊,那股強勁的力道,還是十分疼痛的。
而腳下的水流過菲碧已經凍僵的腳趾頭,再漫過腳盤,經過踝部,眨眼間已經浸泡到她小腿的大半了。轉頭一見到在水中載浮載沉的車身時,菲碧發出大叫,涉著濃濁的泥水,猛然撲向車子。
還來不及問她到這裡來的目的,小李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雨衣,用力一抖使她整個人摔進自己的懷裡,然後在菲碧的掙扎尖叫聲中,挾著她閃到一旁,避開了被大量上石泥漿推著向他們迎面撞來的車子。
「我的車,我的車!你放手,我的車……」菲碧狼狽而粗魯地扒開臉上的頭髮,在車子完全沒頂於那片汪洋、且浮滿了垃圾及要什麼有什麼,從玩具到……冰箱、電視?別懷疑,此刻這灘水裡的家電製品,可能比某些小型的家電商家更齊全。總之,在親眼見到車頂也完全淹沒之際,菲碧的嘴也癟了下來,瞪大眼地望著自面前漂流而過的一隻死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