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著。」她笑歎了口氣,勉強撐著想爬起來,雖然他就近在她身邊,卻絲毫沒有想伸手幫她,直到她靠著自己的力氣坐起身,「痛著的時候,只想到痛,現在不痛了,反倒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想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做盤算,如果我這條小命就此休矣,趁著這口氣在,該做的安排還有好多。」
「安排?你現在應該為自己多想想吧!」
她笑著搖頭,昂起螓首,直視著前方的臥佛,「不,如果我死了,是一了百了,反倒是活著的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不替他們著想。」
藥師冷笑了聲,對於她的天真嗤之以鼻,轉眸與她一起望著佛面,「事到如今,你還覺得他仁慈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世上比他殘忍的人,太多太多了。」話落,她轉過頭看著藥師,與他相識那麼久,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他,才覺得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但是,沒有人的氣息。
對了!這就是她一直感到很詭異的地方,明明與他在說話,但卻覺得他人根本就不在這裡,彷彿他只是一個幻影,並不是真的存在。
「你發現了嗎?」藥師的目光依舊定在佛祖的面上,低沉的嗓音帶著笑,對於被她發現真相,一點也不驚慌,反而像是惡作劇終於被人給揭穿。
夏侯容容頓了一頓,才緩慢點頭。
「所以,你才不能扶我。」
「就算能扶,我也不見得一定會想幫你這一把。」
聞言,她非但不介意,反倒笑了,這個藥師讓她覺得古怪,也讓她覺得熟悉,因為他說話的方式,偶爾與她自個兒還挺相像的。
「如何?我……能活嗎?」
「你想聽實話,還是安慰的話?」他回眸笑瞅著她。
「你能說出安慰的話嗎?」這人以為她今天才認識他嗎?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藥師,光聽你給我這兩個選擇,我的心就要涼了!」
他被她的說法逗笑了,這一刻人還盤坐在蒲團上,下一刻就已經在殿側的矮櫃前,一半的白色衣袍已經消沒在陰影之間,與她相對望著,他白色的身影與背後用色瑰麗的佛像圖畫,形成極強烈的顏色對比。
「我替你在命門下了幾針,封住了你的心脈,你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但是,我還要告訴你,有些傷害,一旦造成了,就不能再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就如同破鏡不能重圓一樣,一朝破碎了,那裂痕永遠都會存在。」
聞言,夏侯容容的心微微泛涼,直視著他那雙幽邈的眼眸,從他的眼裡已經看見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從那天之後,她的傷勢反覆,一直無法痊癒。
這一點,藥師那天告訴過她,說這傷口至少要持續放血幾個月,表面才能夠緩慢痊癒,要她每個月都必須到「大佛寺」去見他,在每一次的診治之後,他會告訴她結果。
這一天。她疼得起不了身,大半天就趴躺在床榻上,臨了夜晚,無論如何也入不了眠,只是閉著眼睛,養神休息。
「小姐,傷口又疼了嗎?」婉菊進來,擔心地看著主子。
「我沒事。」她笑著搖搖頭,捉過一顆枕頭抱在懷裡,「我突然間有點想吃籐蘿餅,只可惜這兒找不到籐花。」
「婉菊去想辦法,一定給小姐弄來籐花漬糖做餅。」
「你想有可能嗎?如今咱們是籠中鳥,被朝廷的軍隊給團團包圍,怕是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同樣的也進不來,你上哪兒給我弄籐花來呢?」
婉菊默了聲,半晌,又笑道:「那小姐吃玫瑰糕嗎?如果是玫瑰,還有些干的,小姐想吃的話,絕對不成問題。」
「好,也好。」她含笑點頭,「一樣都是花,玫瑰還比籐花香,我吃玫瑰糕,你就去做一些過來吧!」
「嗯!」婉菊笑著點頭,很高興主人能有想吃的東西,「小姐好好歇著,等婉菊把糕做來!」
在婉菊離開之後,她起身下床,僅著白襪套的纖足踩過冰涼的地面,站在敞開的門口,被屋外銀色的月亮光輝迤邐一身。
沒有。
哪怕是隻字片語,都沒有。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寫了封信函,讓人送去給他,寄望著能夠得到他的回信,渴望著可以見他一面,但因為太過想念他,所以她還是讓人送去了!
但她的信像是石沉了大海,他連一點回應都沒有。
我信你,不會讓我有後顧之憂。
這一瞬間,她恍然大悟。
原來,從一開始,這句話的意思就再明白不過了!
是她自個兒沒想通透,太過看得起自己在他心上的份量。
她不是他的「後」,不過是一顆被他遺棄的「卒」,從一開始,在他對她說出那句話時,就已經是訣別,明白告訴她,他不會回頭的。
「你想的,大概不只是把當初你父汗和母妃打的江山給爭回來,只怕,你這一場戰火,會無窮無盡的蔓延下去,直至你問鼎中原吧!」
話落,她斂眸注視著迤邐一地的銀色月光,噙起一抹淺笑,但是美眸裡的神情卻苦澀到了極點。
「好,我成全你,答應過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我會做好你懇要我為你辦到的事情,哪怕這會要了我的命,但是……喬允揚,從這一刻起,我不要再想你,這是你自找的,從這一刻起,我要將你給忘記,不要再想你。」
入秋,天漸轉涼。
就在人們以為騰裡羅汗王會趁勝追擊,一舉攻進中原之時,戰況卻顯得異常平靜,然而,就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兩軍再度交戰於定川堡,雖然中原大軍已經對騰裡羅運兵如神的才智有所提防,但最後,仍舊被誘兵深入,數萬大軍被圍困於撫戎,不過,這回的朱蜃國大軍並沒有像前幾次一樣,圍而困之,然後大舉殲滅,相反的,騰裡羅派人提出議和,而朝廷也決定接受。
「龍揚鎮」的日子,仍舊一貫的平靜,這幾日,朝廷的軍隊逐漸地撤走,所剩的人數不過三五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