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喝了些粥,簡思又為她用熱水細細地擦了身,孔秀容覺得精神頓時清爽了不少,她覺得下巴有些古怪的潮濕,艱難地用手一摸,竟然是口水。她一驚,剛才說話喝粥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不對勁,還以為是昏迷剛醒的症狀。「思思!思思!」她大聲喊,雖然不響,卻很尖銳。
簡思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地從洗手間跑過來,媽媽的臉色把她驚得一愣。
「鏡子!給我鏡子!」孔秀容的嗓音顫成一片,沙啞粗糲。
簡思咬住嘴唇,雖然早就知道這關不好過,但媽媽的反應比她預想還要激烈,「媽媽,你別激動,醫生說……會好的,等血塊被吸收了……就好了。」她支吾著說,結結巴巴。
「鏡子!」孔秀容根本不聽她說話,眼神凌厲地一瞪。
簡思嚥了下口水,顫抖著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鏡子,遞給媽媽的時候那麼猶豫遲緩。孔秀容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竟然用沒打吊針的手一把搶過。簡思逃避般地閉上眼,不忍也不敢看媽媽照見鏡中自己的神情,只聽她恐懼地尖叫一聲。
「媽媽……」簡思吸著鼻子,逃避又能逃避多久,她顫抖著想拿走媽媽手中的鏡子,「會好的……」
孔秀容連牙齒都互相撞得叩叩響,嗓子裡悶悶地溢出幾聲嗚咽,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她似乎無法面對鏡中那個嘴巴醜陋地扭曲,無法兜住口水的自己。這個打擊比當初雙腿失去知覺的打擊更為沉重。
「媽媽……媽媽……」簡思淚流滿面,那種無助的絕望又碾痛了她的心,她不知道怎麼幫助媽媽,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都是你害的!」孔秀容突然暴怒,所有的情緒急需一個發洩的對象,那就是站在她床邊抖如篩糠的女兒。「都是你害的!你這個賤貨!」憤怒讓孔秀容的嗓音也洪亮起來,嘴唇不是很靈便,她一著急,口水四濺,她就更絕望更痛苦,無可洩憤,便傾注所有的力氣,狠狠把手中的鏡子砸向女兒的頭。她畢竟是個病人,手勁不大,塑料的鏡框擦過簡思細膩的額頭,頓時劃出一道血痕。
「媽媽……」簡思淚如雨下,「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你瘋了嗎?!」奚紀桓一改彬彬有禮的樣子,疾步從門外走進來,拉開簡思,不可思議地瞪著孔秀容,他剛回來做夢都想不到孔秀容會這麼對待自己的女兒。
孔秀容冷笑,太過激動嗆到口水,不住咳嗽,簡思想幫她,剛伸手就被她惡狠狠地打開,非常用力,簡思整個人一趔趄,手背頓時紅了。
「少給我裝!」孔秀容口齒不清,神情卻那麼怨毒和兇惡,她瞪著眼看奚紀桓的時候,他竟然渾身起了冷汗。「你出錢給我看病,哪兒那麼好心?!不過就是想和她上床!」
奚紀桓還想爭辯,但孔秀容情緒十分激動,根本不給他機會插嘴,她又死瞪著簡思,「好啊,你這回算是精明點兒了!上回給人家弄大肚子,半個子兒也沒見著,哈哈,打胎的錢都是自己出的吧!」她一邊罵一邊奮力揮手,似乎想夠著簡思繼續打,吊針都被扯脫了。
奚紀桓忍無可忍,大喝一聲,「有你這樣的媽嗎?!」
他突然發飆,多年來簡思任打任罵孔秀容未遇敵手,突然被他這麼一吼,竟然愣住了。
「簡思對你還怎麼樣?我都看見了!給你端屎端尿,給你擦身餵飯!久病床前無孝子,簡思伺候了你幾年?你該知足了,該對她好!她年紀輕輕被你拖累成這樣,你還有臉罵她?」
孔秀容被他前幾句話說的有些動容,但被奚紀桓後面的話蟄傷,表情一戾,「我拖累她?!不是她,我老公也不會死!我也不用過這樣的日子!」
奚紀桓被她的蠻不講理惹得暴跳如雷,「你老公是她什麼人?」他瞪著眼看簡思,「是她爸爸!她不傷心嗎?她沒過苦日子嗎?你……」他還想繼續說,卻被簡思撲過來拉下指著孔秀容的手。
「別說了,別說了。」簡思的淚水已經干了,只在精緻的小臉上空留幾道痕跡,她的表情甚至平靜下來。
「你怎麼忍她的?!」奚紀桓氣得胸膛起伏。
簡思笑了笑,淒然說:「媽媽還能找到可以責怪的人,很好啊。我……連可以責怪的人都沒有。」
她淡然的一句話讓孔秀容重重一愣,頹然闔上雙眼,淚水便滾滾湧了出來。
奚成昊沉默地走進病房,簡思和奚紀桓看見他都臉色一白,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的,有沒有看見剛才的那一幕。
奚紀桓甩開簡思,阻住他的腳步,被孔秀容惹了一肚子憤懣又不能當真和一個大病的人講理,只好全發在奚成昊身上了。「你看看!簡思被你害成什麼樣了?你怎麼還好意思來?!」他不希望奚成昊出現在這裡,雖然他早知道他必定會來。
奚成昊根本沒看他,面無表情地推開奚紀桓,奚紀桓沒想到他冷冷地竟然用了那麼大的力氣,被他推了一趔趄。奚成昊幾步走到孔秀容的床前,竟然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就連死死盯著他,積壓了五年怨恨的孔秀容都愣住一時說不出話。
「伯母,是我錯了。」奚成昊垂下頭,「當初我無論如何不該一走了之!你要怪就怪我吧!錯的……是我。」
孔秀容緩過一口氣,聲音因為激動更加囫圇不清,「你給我滾!你現在來說這個還有什麼用!」
奚成昊猛地抬起頭,雙眼深幽而明亮,「把思思嫁給我!我會對你們好,把五年裡虧欠的都補上!伯父……過世了,他對你們的好,也由我來補。」
房間裡靜得讓人壓抑,簡思死抓著床頭的鐵欄,她想哭,也想大聲反駁咒罵,但喉嚨卻像塞了一塊石頭,別說出聲,就連呼吸都困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