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下午,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刻,冬日的午後陽光懶散得有種鈍化痛苦的能力,梅施漫無目的地走著,走出小區大門,有出租車停在她身邊,她就木然地開門上車。
「去哪兒?」師傅問。
「悅馨幼兒園。」她很茫然,聽見自己突然報出這麼個地名也驚訝得倒吸一口氣。
大概,她是想看看,她掉入地獄的時候,阮廷堅和他的「家人」溫馨幸福的畫面,她的傷口已經流了太多血,說不定猛撒一把鹽……她就徹底清醒了。其實該怎麼辦,她都清楚,缺乏的不過就是一刀砍下的決心。
距離接孩子的時間還早,梅施面無表情地站在落盡葉片的道旁樹下,圍巾從肩頭滑落,她也沒有整理。越來越覺得自己這個決定愚蠢透頂,可是,現在連離開的力氣也沒有了。好像有人陷入痛苦後會不知不覺地走很久的路沒法停下,她現在就選了個無聊又可笑的辦法,一強到底,逼自己掉進深淵裡去。
一輛沃爾沃的SUV從她面前的馬路開過,停在幼兒園門口。梅施就像有預感似的抬眼注視,果然看見那個女人從車裡下來,因為沒到放學時間,馬路上車輛稀少,梅施並沒躲開。
女人下車後沒走進幼兒園,非常明確地轉過身面對梅施所站的方向,距離不算太遠,梅施和她都看清了彼此。
女人不疾不徐地走過來,梅施有些意外,她沒想到這女人會認得她。
「梅小姐吧?我是賀慧怡。」賀慧怡儀態完美地向梅施伸出手,從神情到姿態處處顯示出知性之美和適度的驕傲。
梅施垂下眼,看了看賀慧怡的手,又無動於衷地抬起眼看她的臉。雖然這樣毫無禮貌風度,和賀慧怡立刻就分了高下,她也沒那個閒心為了表示自己有氣質而去和這個女人握手。「你怎麼認識我?」她冷聲問,其實這答案很明白,她只是想知道阮廷堅是怎麼向賀慧怡介紹自己的。
賀慧怡聽了她的話微微一笑,沒回答,反而問:「你為什麼來這裡?」
梅施突然就厭煩了,這是個圓滑狡黠的女人,她現在沒心思和她玩彎彎繞的把戲。眉頭皺起,梅施沉著聲直接問:「那孩子是阮廷堅的麼?」
賀慧怡目光閃爍,並沒立刻回答,顯然在斟酌怎麼說。
梅施以為她會得意地發問:你為什麼不去問阮廷堅?如果賀慧怡真這麼說,她一定會爆粗口,一切虛偽又避重就輕的回答都讓她極度厭惡,她只是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賀慧怡突然果決地開口:「小旭是阮家的孩子。」
這個答案果真十分明確,梅施一時愣住,沒想到賀慧怡會說得這麼痛快。
「很好!」她竟然用了讚許的口氣,看了賀慧怡一眼,轉身離去。其實這個女人的話未必可靠,笨蛋都知道,如果賀慧怡還想得到阮廷堅,就算這孩子是路邊撿的都會對她說孩子是他的。
她沒必要知道真相,也沒必要去找阮廷堅對質。只要知道阮廷堅和她柔情蜜意在一起的同時,讓賀慧怡起了重新得到他的心思,他就已經背叛了她的感情。他背叛的又何止是她的感情?和她睡在同一張床上的時候,他已經在盤算怎麼丟掉她爸這個卒,保鼎億這個車。就算沒有賀慧怡和她的孩子,又怎麼樣?
梅施深吸了一口氣,冰涼的空氣一下子衝入胸膛,非常暢快。這一把鹽撒得好,熬過來,她竟然不疼了!
路其實就這麼一條,她只有咬牙走下去就是了。她要驕傲地從阮廷堅和賀慧怡面前走過,她的確輸得精光,所以更加不能在他們面前踉踉蹌蹌!這結局她早就料到,只是中間的甜蜜有點兒意外,那僅只是意外而已,和他分道揚鑣才是注定的結果。
另一個意外……梅施飛快地皺眉,又飛快的展開,關於阮廷堅的傷口已經潰爛得可以徹底剜掉,孩子這個似乎還不行。她整理好圍巾,圍巾上的涼氣蜇了她一下,慢慢又被她的體溫驅散。梅施笑笑,她從來不是個沉迷過往的人,要斷就斷乾淨,她不會像賀慧怡,偷偷生個孩子自己帶。要麼就和孩子的爸爸在一起,要麼就乾脆別生,看著孩子而遺忘孩子的父親,這麼高難的事情她肯定做不到。
回家的時候已經黃昏,廳裡沒有開燈,僅餘的夕陽讓整間房子顯得十分惆悵。梅施看見媽媽還坐在沙發裡,呆呆地看著電話。她走過去,拉起媽媽的手,剛從外邊回來,冰涼的溫度讓趙舒元輕微地顫了顫。「媽,吃點兒東西吧。爸的事,只能聽天由命,你這樣發惱是沒用的。」
趙舒元抬起頭,或許是女兒說話的口氣太過鎮定,讓她有一絲驚訝。當她看見女兒嚴重堅決又冷靜的神色,心裡驟然摯痛,這孩子遭遇到她人生中最大的痛苦,可現在當母親的疲憊得無暇顧及到她。對施施來說,她失去的只是愛情,可她——失去了家業,生活和丈夫。趙舒元反握住女兒的手,此刻的心情竟然是感激,至少在這麼痛苦時候,女兒沒有哭鬧,沒有增加她的負擔,反而來安慰她。
梅施把媽媽攙到飯廳,畢阿姨早盡心盡力地擺上一桌清淡的菜色。「媽,你先吃,我打個電話給小逸,再晚他就該上飛機了。」梅施找了個借口返回客廳,她一口飯也吃不下,光是看見都覺得難受。
電話打到梅逸的住處,是伏瑤接的,她說梅逸已經登機了,給家裡打電話總是打不通。
梅施嗯了一聲,大概是媽媽四處帶電話的時候吧,「小逸大概什麼時候到?」
伏瑤說了時間,靜默了一秒,她擔心地問:「施施姐,你……沒事吧?」梅施的平靜在這個時候顯得極為反常。
「我很好。」梅施簡短地說。「掛了吧,還有事。」她現在非常不願意談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