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奴——」一個叫聲像光害。
星不見了,自她腦中消失。餘音蕩空的機體是準備用來取代二十年老舊機體協助農作,像行動雨雲,到處降水、降養分,但不噴毒。菜園灣農場采生物防治、有機栽植,不會有「毒」這件事……
「你嗑藥了嗎?」口氣不善的語調破壞了大好晴天。
陰影迭來,倪霏碧旋身,圓睜著美眸對住踩上樓階平台的男人。
「主子在跟你講話,恍什麼神?」祭廣澤凶冷地斥道,足跟一轉,步下階梯。
倪霏碧頓了幾秒,斜撇臉龐,望一下自家樓頂花園。父母不在那兒,跑哪兒去?還不到上工時間……
「女奴!」怒氣騰騰的吼叫。「馬上跟來!」強硬的命令。
倪霏碧愣了愣,走兩步,遲疑地停住,再走三步,站定平台邊緣,看著祭廣澤下樓的步調,每一步都那麼重,蓄意蹂躪小花小草似的。
海風吹著他亂翹的頭髮,他今天肯定沒梳頭,襯衫也縐得不像話,腳上穿的更是麂皮室內鞋,根本不像凡事講規矩重禮節的祭家人。
倪霏碧美眸微閃,邁步,小心跟上祭廣澤。兩人一前一後下樓,步行於斜坡花草坪,一路走到沙灘,鞋子進了沙,癢刺腳底,倪霏碧停了停,見祭廣澤直往海水迎,她揚聲——
「祭廣澤先生用過餐了嗎?」
左腳踩進浪沫中的祭廣澤猛地回頭,挪足大步朝倪霏碧逼近,惡狠狠地說:「還沒,我什麼都還沒吃!」彷彿指控她讓他挨餓。
「喔。」倪霏碧應了聲,目光落向他隨風輕掀的衣擺。
「我殺了人,一個女人。」祭廣澤順著她的視線,怒聲道:「你最好給我小心一點——」
「嗯。」倪霏碧點頭,手往上衣領口拉出一條鏈子。
祭廣澤看見金鑰匙閃耀在年輕女孩的胸前,正是心臟的位置。
她說:「我怕弄丟,所以請外公做了鏈子,戴起來……本來想說有空上高原再偷偷拿給你……媽咪要我去交差,結果我又把它帶回來,還沾了那種藍花——」
「那是藍血娘。」他給了一個名稱。
倪霏碧停下解鏈子的動作,握住胸口的鑰匙,須臾,才應聲:「喔。」然後靜靜看著祭廣澤。
事實上,並不是靜靜,那雙眸,太靈動,比貓閃爍更多神秘,卻又坦坦率率直視男人,不會害臊地逃開。
「幹麼?」倒是他,一個見過世面的大男人,好不容易平緩壞情緒,被她瞅得又浮躁。
「他們說你是很優秀的創作者——」
「是嗎?」讚頌的話他聽過太多,媒體每天都在謳歌他,這小女奴隨口「優秀」,竟讓他像只急著開屏的孔雀。「還有呢?你看過我的作品嗎?」
「有啊,《玫瑰M》很好看,我最喜歡女主角纏死男主角時的台詞——『誰說植物無情,我選擇當植物,你就成為我的養分,永遠在一起』……」嬌脆的甜美嗓音細說劇情。
祭廣澤聽著聽著,瞇起眼,嘴角一微米一微米地上揚。這女奴口條不錯,適合呢喃情詩;這女奴可以成為嬌美植物,長在男人身上,慢慢綻放、熱烈搖曳、沁泌芬芳……
「……所有跟精神衛生相關的名詞都能用在你身上。」忽來一句如響雷。
祭廣澤雙眸一張,渙散的眼神聚焦,映現倪霏碧青春姝妍的臉龐。「這話是誰說的?」問得有些嚴厲。
「嗯——」倪霏碧頓住嗓音,眄睞俊顏重現慍色的祭廣澤。
「所有跟精神衛生相關的名詞都能用在我身上——」降得低沉沉的咬牙嗓音。「你們在背後說我是個瘋子嗎?」
倪霏碧搖頭。「我覺得那是出類拔萃的意思。」腦筋一轉,她接續道:「你是一個出類拔萃的藝術家,大家都知道的,祭廣澤先生。」
祭廣澤乜斜眼,審視她說話的表情——那抹純真毫不矯情。「出類拔萃?」他說:「你覺得我出類拔萃?」
「嗯,是。」倪霏碧重重頷首。「像梵谷、像拉赫曼尼諾夫、像魏爾侖……」
全都是有精神衛生方面問題的人。
祭廣澤閉閉眼,海風吹襲他腦門,忽感無比清醒,什麼氣都沒了。
「同等出類拔萃。」女奴的嗓音到了終點。
他睜開雙眸,異常平聲靜氣地說:「女奴,你的本領是扮豬吃老虎——」
「嗯?!」倪霏碧嚇了一跳。「我們家不吃虎肉的,我外公姓虎、媽咪姓虎、舅舅叔公全姓虎,我們家不吃虎肉,就像姓熊的人不吃熊肉一樣……你不信嗎?」抓到他不以為意似的挑眉動作,她鉅細靡遺地說得來勁。「我告訴你喔,別不相信,你一定要相信——三年前,我跟我的好朋友熊以蜜在吸血鬼的故鄉遊學,當地餐館最著名的可可燉野熊肉,以蜜一口也不碰。所以,我真的不食虎肉。」囉哩囉唆地舉證,搖頭外加揮搖雙手,擺足姿勢作強調。
「沒人要你吃虎肉。」這女奴是否太會閒扯、打太極,這還不叫扮豬吃老虎?叢林野獸家族的後代,原來還交了個「熊」朋友!祭廣澤哈哈大笑起來,旋腳開步走。
「那要吃什麼?」倪霏碧跟著他,往藍燦燦的海水走。「你別再走了——」海水打濕她的sarong裙,再走要淹上肚臍、淹上心了。「我還沒把鑰匙還給你……」
像是要與她作對,祭廣澤一跳,消失在湧來的浪頭裡。
「啊!」倪霏碧叫道:「祭廣澤先生——」
潮退了,餘下汩汩泡沫,像私語。
「祭廣澤先生——」他真的消失了!倪霏碧提高嗓音繼續呼喊:「祭廣澤先生、祭廣澤先生——我外公說,空腹游泳對身體不好。」要是他死了,她真不知該怎麼處理。
這會兒,像要回應她,男人躍出海面,衝破一層閃亮碎浪。
「祭廣澤先生!」倪霏碧呼叫一聲,快步踏浪前行,一面解項鏈,一面緊盯水中浮影。「你別走,你要走,順便帶了它,我才不用多跑一趟高原——」她得勸他回高原。那裡有更多人關注他、默默護衛他。千萬別讓他瘋狂死在這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