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他,你少一口一句相好!遠春,我是個明年開春就要升格當親爹的人,能與六殿下有什麼?」孟朝歌的嗓音不冷,卻帶著涼意,細心地將信裝好,封上泥印,「他需要人寫信,我陪著他寫信,他在西北邊苦之地需要有人關心送藥,我就給他關心,給他送藥,我從沒要他信我,遠春,如果這就是你說的相好,那就是了吧!」
京遠春楞盯住他似笑非笑的俊顏半晌,嘴巴翕動了下,彷彿還有話想說,但是才張到一半,還是決定少說為妙,只好提起了酒罈,再灌了一口酒……
「膽大妄為的傢伙!沒有朕的旨意,你竟然擅自回京?!」
「養心殿」的西暖閣內,雖然燒著溫暖的火盆,律韜寒冷的嗓音,彷彿與殿外的冰雪同樣凍人,他注視著跪在跟前請罪的六弟青陽,見他雖然一臉恭眉順眼,但他知道這個弟弟從小就只聽一個人的話,所以跪在那兒,不過是做個樣子給他看而己。
「起來吧!」律韜冷哼了聲,但只讓他起來,沒有賜座。
不過青陽才不介意,他一路從西北奔波回來,不是車子就是馬背,早就坐得屁股生疼,所以他的皇帝哥哥讓他罰站,正好遂了他的心意。
律韜撇唇冷笑,看他一站起來,就轉脖子動關節,活絡筋骨,那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他險些有衝動讓這個弟弟跪通宵,但終究是按捺住了,就怕跪出個好歹,有人會心疼。
青陽心裡後悔剛才一時跪得太猛,明明屋子裡有塊地方鋪著厚毯,他竟然直往青石地上跪落,現在兩個膝蓋生疼得很,不過這一跪至少有用,至少他皇帝哥哥不會太過為難他了,確定筋骨無礙之後,才抬頭看著律韜。
律韜看著眼前比自己年輕七歲的弟弟,兩年來,西北的軍旅生涯讓這位從小被嬌養疼寵的皇子多了幾分稜角,均勻的古銅膚色,讓他咧開笑時,一嘴白牙格外搶眼。
以前倒還不覺得,但是如今看來,在幾個兄弟之中,青陽的容貌與他最相似,不過平時總是嘻皮笑臉的,沒一副正經的模樣,與喜怒不形於色的他恰恰相反,所以從未有人察覺這一點。
「為什麼回京?」律韜直接切入正題,不想與他瞎磨蹭。
「就……想碰碰運氣。」青陽躊躇了半晌,還是鼓起一口氣,衝口道:「我聽說你們在『金陵』的事,皇上還帶了她去『百陽鎮』,慕人大哥在那兒,我也知道,我想……或許,皇上已經改變了心意,不像以前防得那麼周全,會願意讓六弟跟她見一面,所以……」
「所以你無詔私自回京,當真就不把朕放在眼裡?」明明都是暗地裡進行的事,他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
律韜眉心微蹙,心下冷笑道:朝歌這狡詐的傢伙!
他不必相問,也知道這兩年來,青陽與孟朝歌頗有幾分私交,書信來往,該說不該說的,難免都提上一些,但他不以為朝歌向青陽提起此事,僅只是不經心的一筆意外。
想必是刻意為之,鬧騰青陽回來警醒他!
「皇上想治臣弟罪,臣弟罪有應得,但是,至少在臣弟死之前,能讓臣弟與她見一面,才能死得瞑目。」
「你不是料定了朕不敢辦你,怎麼口口聲聲就是死?想讓朕再給你加個威脅君王的罪名,發配得再遠一些嗎?」
青陽乾笑兩聲,「臣弟知道皇上不會忍心,只不過嘴上說說狠話而已,在西北帶兵打仗的日子已經夠臣弟吃不消了,每年到了冬天,迎面的風都像霜刀子一樣銳利,真難為皇上當初可以待那麼多年都不喊一聲苦。」
「少奉承,朕不吃這一套。」律韜冷哼了聲,「瞧你手腳完好,臉上沒凍得紅腫破皮,想來應該有人照應著給你宮廷玉藥,就別吱吱哼哼,沒男子漢氣魄,近來五國的餘孽又蠢蠢欲動,少不了你,再幾年,朕讓你回朝。」
「什麼時候回京沒關係,皇上,就見一面……」青陽一臉苦喪,只差沒抱著皇帝哥哥的大腿祈求,「難道,皇上防得了一時,能防得了永遠嗎?還是,皇上根本就不想讓她恢復記憶,沒有記憶的她,還是當年那——?!」
「你住口!」律韜截斷了他的話,被他氣得怒然站起,但緩過氣之後,又恢復冷靜,坐回原位,「別逼朕,青陽,當年的事情朕比你清楚,你想讓她想起從前,怎麼就不問問當年被她想方設法送進大牢,折騰得只剩下半條命的朝歌,他想不想?他敢不敢再面對那個人一次?」
「但是……?」青陽聽了這話,也猶豫了。
那幾年奪嫡的腥風血雨之中,他是被人給保護周全的,沒有受到絲毫傷害,但也不代表他對其中的內情全然不知。
很多時候,他們這些天家之子從小被教導要仁民愛物,但是,越在高位,對付起敵人的手段就越殘忍,從來就不是誰對誰錯,有的只是成王敗寇,誰能活到最後一刻,笑傲天下。
「還有朕曾經拿來對付她的手段……若她想起來了,還能有眼前的平靜日子過嗎?六弟,朕想她,不比你少。」
律韜難得的真心話,竟是對著這位素來沒有深厚交情的弟弟道出。
話落,兄弟二人相視無語,他們相差七歲,養在不同宮中,再加上律韜十七歲就加入軍隊,經年領兵征戰,所以,青陽從小就只與自己的四哥親近,對於他的二哥,從未懷抱過半點兄弟的情義。
直到那一天,他發現這位如神人般無所不能,如修羅般殘忍無心的哥哥,其實也不過就是個血肉做的人,會疼會痛,會心碎會崩潰,才決定與他培養一下晚來的兄弟情誼。
雖然,他心裡知道,這位心思銳利的哥哥,其實很早就看穿他的積極配合,不過是為了最疼愛自己的那個人。
誰說各懷鬼胎,就不能成為盟友呢?他們其實一點都不介意被利用,只要能夠達到目的,又何必糾結無關緊要的過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