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律韜苦笑,又接著說道:「或許是朕太杞人憂天,她那天在『百陽鎮』聽到裴慕人這個名字,竟沒有半點反應,或許很多事情,她是真的忘乾淨了也不一定。」
聞言,青陽撇了撇唇,對他這位二哥的自欺欺人不以為然,在他們這麼多人之中,律韜明明最介意的就是裴慕人,說得那麼輕描淡寫,要不就是心裡還很介意,要不就是心裡其實在得意裴慕人已經被徹底遺忘。
「下次皇上要不要試試看『丹臣』二字?」說完,他看見律韜楞了一瞬,想必也曾耳聞過這二字,「留取丹心照汗青之『丹』字,是慕人大哥只獻給她的一片熾忱,私下裡,我只聽她喊過慕人大哥『丹臣』,就像她總愛喚我『青哥兒』一樣。」
律韜一臉沉靜,彷彿隻字未聞,就像是明明刻意遺忘了那個名動天下的齋號,卻表現自然得彷彿它從未存在過。
這時,元濟領了宮女進來,道:「皇上,皇后娘娘讓人送來一盅桂花藕羹,讓皇上吃了暖胃解饑。」
「嗯。」他點頭,讓人將暖盅蓋子打開,取出裡面暖著的小瓷盅,掀開玉白的碗蓋,一股甜而不膩的香氣隨著熱度散開,薄透的藕羹讓熟透的芋苗給染上淺淺的紫,湯裡桂花點點,極有情趣地飄散著,「讓人去回皇后,就說她的藕羹極美味,朕很喜愛。」
「是。」元濟領命離去。
自始至終,青陽覺得自己被干晾在一旁,有點不是滋味,心裡最嘔的是聽到那盅藕羹是皇后讓人送來的,而他卻沒份兒!
想以前……要是有好東西,最先被關照的一定是他啊!
青陽欲哭無淚,而他知道自己被無視的原因,是因為剛才潑了他家皇帝哥哥一盆冷水。
他是傻了嗎?怎麼就忘了這人最會記恨呢?
一路而來,外頭天寒地凍,而入殿之後,裡面則是熏著暖盆,雖然以水養著幾盆金盞銀台,但空氣終究還是有點乾燥,剛才說了好一會兒話,他喉嚨也干了,看著他家二哥美味地進著藕羹,他更是覺得喉嚨干到快啞了。
直到盅裡的藕羹大半都進了肚裡,律韜才抿了抿被甜羹滋潤的嘴唇,朝著他的六弟勾起滿意的淺笑,彷彿剛才被澆涼的心也都被潤暖了。
「渴了?」瞧他一臉饞相。
「皇上明知故問嗎?」青陽一臉沮喪,只能男兒有淚不輕彈。
「還不是時候讓你見她,朕可以承諾,明年北巡之行,一定讓她與你見上一面,明兒個是除夕了,趕你原路回去不厚道,你要待在王府也好,朝歌的府裡也罷,總之安分一點,晚點朕會派人送一份除夕夜要用的宵夜果子盒過去給你,以前那些都是華母后讓人張囉,今年她倒是忽然想起了。」
「那你們吃的團圓餅,臣弟也要分上一塊。」他趁機追加福利,雖說有帝王的承諾,但能同吃一塊團圓餅,總是有個好兆頭。
也是一個得了三分顏色就能開染坊的人!但可不是誰都能在他面前大搖大擺的把染坊開得風生水起。
律韜在心裡冷笑,還沒忘記剛才他看似無心,實則澆得淋漓歡暢的那盆冷水,心裡還在記恨,「別得寸進尺,你吃不吃團圓餅都一樣,你們能不能見到面,只看朕一句話。」
第6章(2)
除夕,小雪。
點點的雪白,如鹽花似的從空中飄落,看似輕軟無物,但是厚厚積了一層以後,踩之有聲,清脆也悅耳。
瓏兒在書房內,只聽見小滿領著奴才們裡外張囉,隨著他們腳步交迭而來的碎雪之聲,明明該是擾人的吵雜,但聽在她耳裡卻分外覺得室內寧靜,更能靜下心來寫字。
不同於一般女子寫字,因為腕力不夠,再加上長輩教導要有大家閨秀的矜持,所以通常都是坐著,她站在書案之前,悠緩地勻筆,彷彿在沉思著什麼,一頓,唇畔噙起淺笑,在攤開的紙面寫下了四句詞。
最後一句寫完,她抬手收筆,看著自己沒有半點大家閨秀氣質的字體,雖不致於龍飛鳳舞之草放,卻是點曳之間,不羈不拘,自成一格。
她想到律韜見過幾次她寫的字,他的表情總是有些嗔笑不得的古怪,以為他不表讚賞,但是,隔日她放在書案上臨完的字帖,總會不翼而飛,就不知道是不是他這位富有天下的帝王,真的有偷雞摸狗之舉了!
瓏兒看了自己所寫的最後兩句話,眼裡泛過一抹深思,取過一張短箋,又提起筆,寫下了兩句話,看著墨跡慢慢變干,收進信封,喚來了小滿,吩咐她派人將那封信隨著一份宵夜果子盒送到她的義父府上。
然後,她讓人取來白狐暖氅,出了庭院,比起鵝毛大雪的豪壯,如鹽花般的小雪,即便是厚厚的堆迭,看起來都是細緻婉約的。
隆冬時分,就連湖心都已經結了厚厚的冰層,她遲疑了一下,提起了暖氅下擺,一腳踩上了厚冰,嚇得隨在她後面撐傘的小滿驚嚷。
「娘娘,當心,那可不是踏實的平地,是結冰的湖啊!」
「瞧見了。」她沒好氣地對小滿笑道,然後就連另外一腳都踩到冰上,不管小滿有沒有跟上來,就逕自地往湖心步去。
「娘娘!」小滿當然是拿著傘,一步不離地走到主子身後。
瓏兒走到了湖心,回頭顧盼,只是四週一片無邊無際的白雪茫茫,與岸邊的夏日殘荷構成了一幅極美的畫面。
在幾天之前,她終於與幾名太醫和畫工商定,將荒草集第一版付梓傳世,其實原本律韜交給她的內容,就已經十分齊全,她不明白,當初搜羅這些資料的人,是為了什麼原因,才會功虧了一簣。
從律韜以「薨」之一字,來述說那人的死亡,她可以猜想那人的身份頗為顯赫,而在看過整部文書內容之後,她可以篤定那人必是王爺諸侯,要不,就算是尋常的一品大臣,也不可能動用如此大筆的金錢與人力,只為了為百姓編輯一本救荒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