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不清,道不明自己在看到那些文字圖像之時,心裡的興奮,以及一絲絲彷彿翻騰似的刺痛,那痛,來自於她壓根兒不知從何而來的懷念。
瓏兒低頭看著自己半沒在雪裡的暖靴,緩慢地蹲下身,將暖手的小懷爐交給小滿,開始在雪地裡挖了起來。
小滿在一旁看著擔心,卻知道自己勸不了主子,只能將手裡拿著的油傘往前傾斜,確保漫天雪花不會落到主子身上。
漸漸地,瓏兒在雪下看見了透明的冰層,隱約地,竟然可以見到一隻紅色的鯉魚在殘荷枯槁的枝葉之間靈活游動,那一瞬而逝的紅艷,彷彿是她胸口怦動,看似死寂,其實仍舊鮮活的心。
誰說女子的心裡就不能胸懷天下?數十年前,這後宮裡不就出過一位挽燈皇后,她過人的才智膽識,誰敢說她輸給男人?!
她與鳳闕皇帝攜手開創的盛世,即便到了現在,都仍舊令世人緬懷,更別說,這齊家的江山,還是開國皇后南宮鳳雛鼎力助天始皇帝奪下的!
雖然,拿自己與兩位皇后相比時,瓏兒總覺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但是,她何嘗不行呢?
只要律韜願意,只要她能說服他……她閉上美眸,深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讓胸口也充滿了令神智一振的涼冽,在經過「金陵」一事之後,他們之間,並不是全然沒有希望的,不是嗎?
她想,自己的目的永遠不會純粹,但是,律韜這些日子以來對她的用心,讓她願意一試,試著去相信他……而今晚,會是個好日子。
除歲日,宮廷裡少不了大擺酒宴,燒沉香檀木,架起篝火,讓這守歲之夜熒煌如畫,香聞數十里。
當律韜宴過群臣之後,在深夜時分踏進「芳菲殿」時,總覺得這個地方與平常不太一樣,一室為了過春節而張羅點綴的紅,竟讓這宮殿看起來像是成親的喜房,在紅燭的照映之下,那深深淺淺的紅,彷彿冬末夜裡最溫暖的火花。
「都退下,不需要你們伺候,小廚房裡還有幾份果子盒,你們都拿了分去。」瓏兒笑著說完,就看見小滿與小寧子,還有幾個隨侍的奴才都笑得合不攏嘴,對兩位主子說了幾句吉祥話,就趕著去小廚房搬吃食。
這時,瓏兒才回頭看他,笑道:「李貴人和蘇貴人兩人的宮裡,我也都讓人送去了,說是皇上賞賜的,不介意吧?」
這二人是當初律韜仍是毅王爺時,從宮裡賜下的美人,被納為王爺妾室,後來隨著登基一起晉封後宮。
只是在入宮之後,她們便沒再被開葷過,大多數時候,她們是被人遺忘的多餘,但是,瓏兒身為皇后,沒少照料過她們,該給的分例與賞賜,甚至都是越過貴人,以嬪的位分來給的。
律韜一語不發,只是搖頭微笑,看她從酒宴回來之後,換穿上一身石榴色的緙絲寬袖裳,外罩一件水紅紗衣,右袖口的兩隻金色蝴蝶織得栩栩如生,彷彿新嫁般的紅,襯著她清麗細緻的眉目,隨著燭火而流轉出動人的光暈。
「是因為春天喝了一季桃花研的茶,才讓你氣色看起來這般好嗎?」律韜忍不住伸出蒲扇似的大掌,越過食案,輕撫上她的臉頰。
「那桃花研製的茶,二哥過來的時候,不也都跟著一起喝了?」她笑著揮開他的手,拿起銀箸,取過一隻小玉碟,夾了盒裡的十般糖與澄沙團,以及幾顆銀杏,遞到他的面前,眼下殿內只有他們二人,既然剛才她將奴才們都遣直,自然該由她來做布菜的活兒。
「喝了,沒你效果好。」他笑道。
「那或許不是桃花茶的功效,入冬之後,我與負責藥膳的姚太醫合配了幾副代茶湯,改天讓二哥試試。」她一邊說著,一邊取過團圓餅,力道輕柔地剝開那已經乾透的餅身,「不過,瓏兒一直覺得好奇,皇上一向對代茶湯不是太熱衷,怎麼想到一連兩年,都給『芳菲殿』賜桃花茶呢?」
「你可知道桃花茶飲了能活血生肌?」他凝視著她的雙眸之中,帶著幾許溫柔,看著她遞到他手裡的團圓餅,想到了他六弟今晚就饞著這一塊,就忍不住覺得好笑。
「知道。」她點點頭,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訝異律韜竟然有那閑雅的心思,而與他相處兩年,真不以為他是一個能與鮮花扯上邊兒的人,「瓏兒知幾分草藥醫理,知道不奇怪,就不知道二哥是聽了哪位紅粉知己說的?」
「這可是在吃醋?」有一瞬間,他的心騰了起來。
聽他話裡不掩竊喜的語氣,原本低著頭在替他斟酒的瓏兒只是淡揚起螓首,見他臉上確有幾分眉飛色舞,讓她沒轍地付他一笑,卻也在這同時,心裡浮上了一個令人覺得可怕的念頭。
這位帝王任著她牽動自己的情緒,難道,他都沒有自覺嗎?原本該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一國之君,如此信任著她,當真好嗎?
倘若,她是他的敵人,只要一點籌謀,就能要了他的命。
「以二哥對瓏兒的疼寵,瓏兒犯得著嗎?」她嫣然一笑,將半塊團圓餅湊到唇邊,張嘴咬了小口吃下。
這原是中秋之夜,升禮祭月之後,必定要剩下分例的月餅,依照習俗擱在通風的地方乾燥,留待除夕夜裡,由親人分食,便是所謂的「團圓餅」。
已經擱了幾月之久,稱不上好吃,但是吃著甜人心扉,而這也是為了能夠久放而多擱了糖霜所致。
律韜被她四兩撥千斤躲過了回答,不由得聳肩苦笑,沒再追問,跟著她一起吃團圓餅。
咬了團圓餅之後,他挑了果子盒裡的幾樣細點吃進,食不言,寢不語,雖是默默地吃著,但兩人之間的氣氛是靜好的。
用到一個段落後,瓏兒從案旁取過一小罈酒,拔開了酒塞,飄散出一股入了藥的清香,先為自己倒了一杯,然後舉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