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很深。寂靜中,屋外的蟲鳴顯得更加清晰。 珍珠無眠的躺在床上。按理說,經歷了一場生死掙扎,精神該是委靡不振的,可她就是睡不著。 下午她忙著應付水野和香織的問題,從在花圃工作的細節,一直追問到小屋失火,可她能回答的就那幾句:她根本還搞不清楚狀況,就困在木屋裡了,更別提知道是誰推了她一把。而聶濤只是靜坐一旁,他不發一語,臉色卻愈沉愈冷。
現在夜深人靜,獨自回想陷在火裡的危境,那股驚懼又上心頭。 有人敲了她的房門,珍珠一骨碌的翻下床,打開了門,香織探進頭來。 「房門下方的縫透著光,我想你可能還沒去見周公。怎麼,不睏嗎?」她翩然的閃進門內,坐在珍珠床上。 珍珠隨手合上門,煩躁的說:「肉體困了,精神卻很亢奮,腦子裡一堆事情,理也理不出頭緒。」 「好啦,別煩了,屬於濤的事,他自會處理妥當。為了安撫你受到的驚嚇,我今晚陪你睡覺。」 「不會吧!,水野先生肯答應?別待會兒他拿著武士刀把我剁成十七、八塊。我無福消受你的美人恩。」 珍珠咯咯笑著,手腕被香織一扯,兩人順勢往大床上倒。她調了調枕頭的位置,和香織並肩仰躺,由她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到窗外夜空中的星星。 一會兒,珍珠開了口,「你有話對我說?」 香織應了一聲、收起玩笑的態度,低語著:「是…關於濤。原本不打算讓你知道的,我想等有一天他心向著你,他自會主動告訴你。不過下午發生了那件事,我真的很想同你好好談談……濤要知道了,肯定怪我多事。」
「混幫派的人,敵人一定不少。其實我早該有心理準備,想和他一起生活,那些明的暗的敵人,全要與他一同面對,我不可能永遠躲著,悶不出聲。」珍珠頓了一下,口氣充滿疑慮,「可是那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會不會是認錯了?」
「我想沒那麼簡單。」香織說。 珍珠猛然甩甩頭,略略提高音量,「哎呀!不能坐以待斃,明天起,我要加強訓練,提高警覺。」 「珍珠,我……」香織沒辦法像她一樣樂觀,有話想說又不知如何啟日。 「你今晚好怪!你到底要講什麼?儘管講嘛!」 香織深吸了口氣,才緩緩的開口。這些事,很久很遠,有時又鮮明如昨,在睡夢中糾纏不休。 「其實,濤和我是同門師兄妹。十幾年前,那時濤十六歲,我是一個十三歲的丫頭。」 她轉過頭,看見珍珠正睜著大眼,專心的聆聽,不由得微微一笑,幽然的接著說:「我們兩個都是孤兒。我母親生下我便去世了,我爸爸是洪幫中人,那時為了銅鑼灣的地盤,在一次械鬥中喪生了。幫中的執法長老收養了我,後來又成了濤和我的師父。當時的濤並不凌厲,雖然個性有一些冷漠,卻超乎年齡的成熟、冷靜。」 她潤了潤唇,思想沉溺在記憶的底層。 「濤根本不曉得自己的父母是誰,他是師父撿回來的。然後,在沒有選擇餘地和考慮的空間下,依著師父為他決定的路,接受所有嚴苛的訓練。不過我想,濤其實是甘之如飴的,師父的器重,成了孤僻的他唯一追求的快樂。但……令人無法相信的是,堂堂洪幫執法長老,代表著幫會戒規和歃血義氣的師父,最後竟會背棄至死信守的盟約。」
珍珠深深地注視著她,略帶緊張的傾聽著她的話,秀眉不自覺微蹙起來。 「你不會知道他殺了多少幫中兄弟。」香織半扭過肩膀,繼續說著。「當時幫派勢大畫分不明,為了搶地盤、並堂口,武山連合會秘密訓練出一批精良間諜,潛伏在其他幫派中當臥底。這批人的帶頭老大統稱為『殿下』,沒有姓名也不知年齡、性別,洪幫將之視為大患。那時候,幫裡懷疑一名新進兄弟是間諜。長老們同幫主商議的結果,決定由師父出馬進行反間計,藉以揪出武山連合會的『殿下』。原來一切都計畫妥當的,可是誰也沒想到師父會陷入情網,任由感情凌駕一切。」
「『殿下』是個女子」珍珠心中陡然雪亮,對於被誤認後,聶濤加諸於她身上的行徑,似是有些明瞭。 香織略點了頭,面容顯得蒼白,呼吸微促。 「『殿下』生得好美好美,像仙子一樣。她是否真心付出感情我不清楚,只知道師父愛她愛得發狂。身份曝光後,她被困禁在總堂的黑牢,為了救她,師父哀求幫主和各司長老,甘願代她受刀刑。會裡的兄弟指責他背棄信義,無論如何非殺『殿下』不可。正爭議不休時,幫裡兄弟氣不過,瞞著幫主,夜裡放火燒了囚牢。」
「師父趕來時,整座囚牢已付之一炬。見到那幅景象,他登時發了狂,見了人就砍,好多好多人圍攻他一個,費盡力氣才制伏。幫主一刀下來立刻要取師父性命,是濤不顧一切的撲上前,擋在師父前面。當時幫主微愣了一下,一瞬間,手中的匕首便被師父乘機奪下。濤距離師父最近,而陷人瘋狂狀態的師父根本認不出來,他揮動匕首攻擊最近的目標,濤全然沒法反應,刀已從背後疾刺而入。」
珍珠不自覺的輕捂著嘴,香織講的「故事」引起她胸口一陣滯塞氣悶,她的心,發著疼。 「我瑟縮在一旁,看著師父拔出那柄匕首,一時間血順著刀口噴出,他整張臉沾滿了濤的鮮血。」香織喘了口氣,雙眼眨也不眨地望向天花板。濤轉過身,眼底全是驚懼和不敢置信,低低喊了師父一聲。我想濤永遠也料不到,師父會又接著一刀劃過來,匕首揮過他的臉,留下雙眉之間那道傷痕。若非幫主出手快,捉著衣領將濤扯離,師父那一刀,足夠劈開他半邊頭顱。當場,師父被處死。濤受傷極重,卻因而引起幫主的注意,命了華醫生和幾位名醫聯合會診,他整整昏迷一個多禮拜,才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