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她。」他再度申明,眼底已起風暴。 「我如果不要呢?」練青不知打什麼主意,突然變得吊兒郎當,當著碧素問的面,一隻手臂勾搭在姐姐肩上。 瞇起眼,碧素問的額角青筋跳動如豆。 是同練家一起上渚的人吧,說不定還是練家二老中意的女婿人選,特地帶來讓兩人熟識熟識……他忍不住要這樣想,心裡酸得很,冷哼了一聲,不怒反笑,「你膽子不小,敢和我的貼身丫頭糾纏。」
他肯定是誤會了……沉香吶吶地喊了一聲大爺,正要說明練青的身份時,碧素問猛然移形換位,也不知道他使什麼招數,練青反射動作手臂一揮,卻讓他扣中腕穴,再稍用力,練青一條膀子便癱脫了。
「大爺!」沉香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尖叫,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由後頭緊緊抱住碧素問的腰身,拚命地往後扯,「別傷他啊!求您不要傷害他!」
他怎麼會有這般強烈的感情?直想將對方大卸八塊再剁骨揚灰!碧素問壓住少年,胸口急速地震盪,耳邊傳進沉香替別人求饒的聲音,整個喉頭就酸澀了起來,理智全滾得遠遠的。他不可理喻地咆哮,「才相識多久?你竟這麼在意他!你是我的貼身丫頭,你是我的!」
「沉香當然在意,他是我的親弟弟!」 此話一出,碧素問登時鬆了力道,沉香越過他急急奔向練青,跪在弟弟身邊,不住地揉著他的臂膀,小臉嚇得血色全無,聲音抖抖的,「青弟,你哪邊痛了? 快活動活動手臂,別傷了筋骨才好呀!」 「沒事的,我沒那麼嬌弱。」練青安慰著姐姐,佯裝無所謂的榜樣,其實真的是痛徹心扉。他感覺得出,眼前這男人是存心要卸掉他一邊臂膀。抬高頭,練青正式打量對方,和碧素問的目光對個正著。
掩飾尷尬地咳了咳,碧素問緩慢開口,發覺腦筋能再度靈活運轉了。「我不知道你的身份,還以為你欺負了沉香。」他的眼飄向那張淨白小臉,又轉了回來,「方纔,多有得罪。」
「算了,看在丫頭的份上,我不會記仇的。」瞧了他一會兒,練青站起身爽朗一笑,「我是練青。」 「碧素問,」簡單地報出姓名,他的臉又罩上一貫的淡漠。 練青拍掉衣衫上的灰塵,等視線再度對上碧素問時,嘴角閃著促狹,「碧大哥,若我沒聽錯,你方才說什麼丫頭是你的……你叫得好響哩。」
「青弟。」沉香拉了拉弟弟的衣袖,整個臉發熱起來。 「我姐姐雖說是碧煙渚一名小丫環,但她終是練家的女兒,爹娘已打算為她招親選婿,過兩年再將她接回。碧大哥,她不會永遠是你的。」練青的話中帶點挑釁,他沒有忽略掉眼前男子注視姐姐時,眼底一閃即逝的光芒,直覺間,一切變得曲折有趣。
碧素問唇線略略僵硬,剛剛的情緒失控,他爆出了不理智的語句,而面對練青一番話,他的心底深處沒來由的浮躁,覺得壓下的怒氣又要突破冷漠。
這樣的心緒,連他又己也感到陌生。 不表態亦不回答,靜默一會兒,碧素問脫下披風步近他的小丫頭,在練青面前,將披風緊實地繫在沉香身上。沉香被動地立著,留有大爺體熱的披風裹住了她一身冰涼,她汲取著,兩眼卻怔怔地瞅著他,唇兒動了動,仍未成句。
「早點回房,別聊得太晚。」 碧素問忍不住叮嚀,回看了練青一眼才掉開 頭,大踏步地地離去。 「哼!」練青故意沉下臉,「這人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又自大又高傲,瞧不出什麼真才實學還一副唯我獨尊的神態。丫頭,這些年,他一定給你苦頭吃了?」
「青弟,你胡說什麼?你、你分明是欲加之罪,你、你……」 沉香想為大爺辯駁,偏不擅言詞,心頭一急,瞪得大大的眼眶裡竟蓄滿淚珠,「世間,再也找不到對我這般好的人了,青弟……你不要錯怪了他……」
「唔……」練青摸摸腦袋,他只想開個玩笑罷了,沒料及會惹姐姐傷心掉淚。可他心中有絲不以為然,清清喉嚨問:「爹娘和我,難道就對你不好嗎?」 .沉香微仰著頭,輕聲說:「那是不一樣的感情。」 他沉吟著,忽地清朗音調,「是他了?」 「嗯?」沉香不解他話裡意思。 「你不嫁任何人,因為你心中有了他?」 沉香凝視著眼前和自己無話不談的弟弟,臉蛋快速陀紅,咬了咬唇,女兒家的羞澀全湧了上來。然後,就聽見她溫軟而堅定的語調,蕩在微微一笑間,「青弟,他說對了一件事……不管此生是長是短,我始終是他的了。」
溶溶月華中,她小臉上一片聖潔與安詳。 練家兩老與練青隔日未過午便出了碧煙渚,在渚邊渡頭,沉香和家人情別許久。練母握住女兒纖細的手腕,套上一隻碧玉環,叮嚀的話有千萬句,哽在不捨的淚水裡。「好好戴著,它會保你平平安安,往後當成嫁妝,將福分帶進夫家。」
一整天,這句話不斷在沉香腦海中反覆。瞞下自己的病情,她延續了爹娘的期望,卻怕有朝一日她不在了,爹和娘會如何傷心。 夜風吹開木窗,她起身關上,又無聲坐回躺椅旁。上頭橫躺著的人濃眉微斂,呼吸順長平緩,她不知大爺是睡著抑或醒著,那張臉看來竟是心事重重。
沐浴過,他的長髮微濕,隨意披散。怕他著了涼,沉香拿來淨布輕輕拭乾他的發,緩緩地替他梳理,這是目前她能做的「粗重」工作了。 外頭蟲鳴卿卿,她不覺困頓,只想珍惜相聚時刻。一定是特別的緣分,她同他飄零到了這世,兩個不相干的人,因緣際會地相遇一起,她認定了他,卻成為難以割捨的枷鎖,縱使去離人世,她的魂魄依舊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