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塵唇動了動欲說些什麼,可一時之間又不確定自己到底想說些什麼,片刻才見他啟口,冷冷地將方纔的意念重申了一遍。
「看在她為陸家做了這麼多的份上,請你們尊重她,不要傷害她。」旋身,他亦離席而去。
久久,廳中三人同時吐出氣來。
「娘,這遊戲一回便成了,別要有下次,我怕玩得太過火,後果很難收拾。」海棠拭掉額上的細汗。剛剛真以為大哥控制不住要發火了。她喘了口氣,咕嚕咕嚕喝著微冷的湯壓驚。
「沒用,這麼不禁嚇!」陸夫人笑罵了一句,眉眼間十分得意。
「什麼遊戲?!滌心的婚事可不能兒戲,若要她嫁那三家其中之一,我第一個不答應,大哥說得對,咱們得聽滌心自個兒怎麼說!」只有陸陽直腸子,還在為滌心的婚事抱不平。
第三章
夜色很美,遙遙天際好似鋪陳了上選黑絲,繁星點點,玉盤溫潤。園內的空氣不燥不冷,偶爾夜風拂來,全是清涼氣息。
女子嬌小的身子縮在假山旁,她雙腳併攏屈膝而坐,小巧下顎抵在自己膝蓋上,黑如墨染的發在月光下反射光澤,豐富而溫馴地蓋住她單薄的背脊。
草叢中不知名的蟲兒此起彼落地唱著,她下意識側耳傾聽,神思恍恍惚惚,身軀懶得去動,連腦子也懶得想了。
是月光洩漏了她隱匿的地方,地面上,那拉長的影子孤寂可憐,她聽見腳步聲緩緩踱近,卻是毫無動靜地坐著,直到自己完全籠罩在一面黑影當中。
「我想一個人。」滌心仰首望著高高而立的男子,語氣甚是平靜,黑暗中的那雙眼瞳仍無法掩飾,流露出點點憂鬱。
換作往常她自然欣喜有他陪伴,但此刻,滌心從未這般沮喪過,原以為一直眷戀著、珍惜著的東西,到頭來才發覺它從不曾屬於自己,那種體會教她惶惑不安,不知該怎麼排解。
武塵沒有走開,他蹲下身去,解開自己的外衫覆在她的肩頭。
「我不冷。」她抗拒著想要脫下,小臉執拗。
「聽話。」大掌握住她的柔荑,制止她孩子氣的舉動。
「你、你別來教訓我!」滌心吼了一聲,忽覺自己失態,她的眼睛盯住男子的襟口藉以躲避對方關懷又探詢的目光,被他強壓披在肩上的衣衫還留有熟悉的溫暖,原來身子這麼冰,她現下才驚覺。
「不是教訓……我關心妳。」武塵語氣溫和,見她不再掙扎,雙掌由她小巧的肩膀撤離,歎息又道:「妳可以生我的氣,不用同自己過不去。」
他單膝跪在滌心身旁,月光不僅洩漏滌心的躲藏處,也在他身上形成半陰半明的強烈對比,暗的那邊滿是保護顏色,滌心瞧不清個所以然來,而浸淫在月脂下的那半邊臉──滌心緩慢往上看去,移過他微微蠕動的喉結、線條剛毅卻泛出細微青髭的下巴、那好看的男性唇形,然後定定停在深邃如淵的瞳中。
「是我任性,對不起,大郎哥……我口氣不好,我同你賠不是。我是生氣沒錯,可那股氣是對我自己,氣自己笨、氣自己無計可施、氣自己無能為力,我在生自己的氣,絕對不是生你的氣,我、我……」她說了許多,有些雜亂且語無倫次,咬了咬下唇,她低低重申,「我沒有生你的氣。」
「是生意和茶園的事讓妳心煩嗎?」那好看的唇角微微一笑,手掌像安撫孩子似地摸著她的頭。「這兩日妳不肯跟我說話,我以為自己惹妳不暢快了,畢竟是我太魯莽,義母捎來的書信中只提及阿陽的婚事,沒寫明娶的是哪家姑娘,我便以為、以為……」
「你讓我出了大醜。」滌心幽幽然輕語,感覺對方的眼神同樣地幽幽然,她自己也不太明白,彷彿掉進無法著力的水澤當中,一圈圈溫柔的暖潮推擁著身子。她方寸跳得飛快,不自禁嚥了咽喉頭,「大郎哥,我沒有不肯跟你說話,你別冤枉人家……這兩日府裡府外都忙,許多事弄得心好亂,我、我脾氣就大了些。」她全身感官強烈感受著他的存在,原先撫著頭頂的大掌無聲息往下移,撩撥著一頭如雲黑絲。
好想、好想挨過去,不顧一切投入那暖潮的源頭,她想起了如意和婉姨的建言,將所有心事挑明嗎?她掙扎著、被自己說服著,一時之間,一股衝動和熱情溢湧心頭。
武塵不知她心中正自天人交戰,清了清喉嚨。
「其實妳真該生我的氣,因我這一鬧,眾人將注意力全集中在妳身上了。我也知道姑娘家的青春不能蹉跎,妳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人,義母也是為妳著急,才有奇奇怪怪的對策,縱然如此,我絕不允許妳輕忽自己的婚姻,那攸關女子一生的幸福,妳要自己作主,而非為了陸府的門當戶對做出犧牲。」
武塵暗自調整心律和呼吸,滌心正靜靜看著他,那象牙白的臉蛋和微啟的唇使他的心又亂了一拍。
頓了頓,他又道:「上門求親那些人都不是好的,妳別選……還有義母說的繡球招親,那是更加的荒謬,妳不要答應。」
「為什麼?」滌心故意一問,重回無辜的神色。「我覺得繡球招親也是可行的,無可奈何下將姻緣交由天定。你說得對,女子的青春不禁蹉跎,我已不適合等待了。」
「我不要妳無可奈何。」他口氣急了,一番勸說想不到適得其反,劍眉陡地皺緊,只覺胸中一股悶氣,他視線看向別方,片刻又調轉回來,啞聲低問:「妳得自己拿主意……妳……可有意中人?」他快不能呼吸,心臟高高懸起。
「啊?!」滌心怔了怔,明白他在問些什麼後,臉頰生暈,隨即垂下螓首。
「妳若有意中人就該稟明義母,別讓她老人家將妳的姻緣當成玩笑。」這是自己想說的話嗎?武塵模糊想著。唉唉……他在擔心啊,深怕她已有心上人,果真如此,那份痛他已沒法再忍耐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