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姨今天心情極好呢。」面露微笑,滌心揚聲輕問,腳步跟著踏入。
「滌心,快瞧誰回來了?」
陸夫人欣喜的話語伴隨滌心瞬間蒼白的面容。
房中,婉姨、阿陽、海棠,還有一個坐在婉姨身邊,嘴角淡淡噙笑的男子,滌心盯住他,霎時間腦中全是空白,有歡喜有幽怨,方寸柔柔情愫,然後是對他滿滿的愧意。
閻王寨一別,滌心走得匆促,賀蘭安排了人護送她回三笑樓,但當時衝突造成兩人之間難堪的局面,無論如何,她斷不能在三笑樓待著了。隔日,她收拾好行李,同會館眾茶商辭別,只稱說有急事待辦便返回杭州,一路上渾渾噩噩,心好似教人挖空,某部分的靈魂飄走了,連自己怎麼回到陸府,她也沒了印象,等清醒過來,她已在床上躺了幾日。
他該是不想見她吧……
滌心內心澀然,盡力控制情緒,靜靜地,她回他一抹笑,聲音持平有禮,「大郎哥。」
她瘦得下巴又細又尖,臉白若紙,眼下有淡淡黑暈,武塵心中一痛,不由得思起昨夜。她累得睡著了,自己不敢驚動她,只能伴著她直到天明。
滌心受不住那兩道別有深意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撇開臉,朝陸陽和海棠點頭微笑,接著轉向陸夫人,將掛在頸上的銅算盤取了下。
「婉姨,這東西該給海棠,我不能再戴了。」
「嗚嗚……妳怎地這麼狠心,人家……人家現在不比平常,妳顧也不顧我,一點同情心也沒有,這麼重的擔子人家怎擔得起,滌心姊,妳好狠心,嗚嗚……妳好狠的心啊……」搶先發難的是海棠,說著說著,她忽地乾嘔了起來,不知是真是假,倒急壞了陸陽,對妻子又是拍背又是安慰。
滌心又好氣又好笑,暗自歎息,雙眸一瞄,發覺武塵深深凝視著自己,方寸蕩漾,臉不由得嫣紅,又急急定下心思。
他是什麼意思?不惱她?氣她了嗎?滌心暗自思忖,用力掐著手中銅算盤。
「妳嫁了人,一樣是陸府的管事,做啥不要這銅算盤?」陸夫人說得好響,眼角有意無意瞥向身旁之人。
她當然知道滌心為何不要銅算盤,說到這兒,心中不免對武塵怨懟,這小子不幫忙家中大片產業和生意也就算了,還教她損失了陸府強而有力的支柱。
當初她慧眼識英雌,打出「美男計」硬生生將滌心留住,才沒讓這等人才跟著蘇泰來夫婦歸隱山林,如今倒好,美男計不中用啦!也不知那繡球招親管不管用?能不能給點刺激?若大郎還無動於衷,這齣戲便是玩完啦!
「該給海棠的。」滌心一臉堅持,對那孕婦呼天搶地無動於衷,逕自將銅算盤置在桌上。「這陣子府裡的生意和茶園我照常看著,待海棠身子穩定些再說,這銅算盤有其特殊意義,海棠遲早得扛下來。」
到時,她便離開陸府,誰教她心軟,只能選這緩衝之法。
「滌心有要事先行告退,你們慢聊。」說完她轉身便走。
「丫頭,妳早膳用了沒?」陸夫人在身後大喚。
滌心匆匆走出廂院,只聽她揚聲回答,「不餓!不吃!」跟著身影完全消失。
不敢再瞧武塵,也不敢猜測他為何回來,她自知是理虧的一方,對武塵有愧疚、有歉意,該要誠摯地說聲對不起,但心是這麼飄搖不定,她的勇氣早在小碧湖畔,在他絕望地說出「妳走,我不想見妳。」之時,崩坍得灰飛煙滅。
「妳這丫頭!唉……」陸夫人兀自歎氣,突地神色一變,狠狠轉向武塵,兩道目光既銳利又陰沉,幽幽地問:「知不知道咱們家要辦個全杭州城最盛大的繡球招親?」
「已有耳聞。」武塵靜靜回話。
「知不知道這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招親大會?」
「當然。」
「知不知道屆時將有數以千計的青年才俊共襄盛舉?」
「嗯。」
「知不知道是誰拋的繡球?」她語調拖長,又幽怨又可怖,臉忽地逼近。
「嗯。」
「知不知道該怎麼做?」
「知道。」他點頭,語氣不疾不徐。
「咦?」這個問題答得有些快,陸夫人臉色一弛,試探又問:「該怎麼做?」
那答案不假思索、不拖泥帶水、簡單明確,只有一個字。
「搶。」
過午,武塵終於詳盡答完義母每個刁鑽尖銳的問題,大大滿足了她的好奇心。
滌心沒有回府用膳,他決定化被動為主動,同壽伯問起滌心今日的行程安排,那本留言簿當真好用,壽伯隨意翻了翻,已尋出答案。
「今天京城來了大官,與杭州茶商相談邊外的茶馬貿易。哪,滌心這兒寫著呢。」壽伯將本子趨近老臉,瞇起眼略微吃力地瞧著,逐字念出,「辰時,於慶興樓梅花大廳聚首議談。」
「京城來的大官……」不知怎地,武塵心頭微微不安。
「是啊,當然得派大官啦!那茶馬貿易是新政,跟邊外的蠻子做買賣哩,咱們給茶,他們給馬,互換互利各取所需,呵呵……這也是滌心丫頭解釋給我聽的。」
武塵想知道的不是這個,心臟急促跳動,下意識覺得不對勁了。他猛地握住壽伯,焦躁低問:「知不知那大官姓什名啥?!」
壽伯不懂他為何這麼大的反應,搔著頭支吾其聲,「哦……嗯……滌心丫頭說過,好似叫……吳什麼的……吳……」
「吳光宗!」武塵厲聲喊出。
「是啊是啊!就是這個人!大少爺,匆匆忙忙去哪兒啊?發生啥事啦?大少爺──」
武塵身似狂風,一眨眼,人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十章
頭很暈,天地彷彿都轉了起來,她瞧見那支扎花風車,風太猛太強,九朵車花如陀螺般不住、不住地急旋,好似就要脫離骨桿飛墜出去,那是兩人曾有的情誓呵!不能壞、不能壞的……想伸手止住它們,竟一點氣力也沒有。她的手呢?她的手怎地不見了?